血光与黑焰在空中轰然炸开，碎石如雨砸落。张小凡被那股反震之力掀得向后踉跄，左肩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顺着臂膀滑下，在指尖凝成一滴又一滴，坠入脚下龟裂的地缝。
碧瑶的身体仍在半空悬浮，眉心红印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她的眼皮剧烈颤动，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从极深的梦魇中挣扎出的一丝喘息。
合欢铃长鸣未歇。
张小凡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指节因失血而微微发白。他没有抬头去看秦无炎是否有所动作，也没有回头确认陆雪琪是否还有一丝气息。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念——那声呜咽不是幻觉，是碧瑶在回应他。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将合欢铃轻轻托起。铃身微烫，表面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那是十年来未曾修复的旧伤。他用拇指抹过铃面，沾上自己尚未干涸的血。
铃声忽地一滞，随即转为低回，如同夜风拂过山涧，带着几分哀婉，几分依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滴血洞前那一剑穿心，也不是寒潭冰棺中她苍白的面容，而是更早之前，青云山外，竹林深处，她踮起脚尖，把一朵野花别在他衣襟上的模样。那时她笑得张扬，眼里有光，说：“张小凡，你这人呆头呆脑的，可我偏偏就喜欢。”
心头猛地一揪。
铃声随之轻颤，一缕碧色微光自铃中逸出，如丝如缕，缓缓飘向血池中央。
碧瑶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她眉头紧锁，似在承受某种无形的撕扯。那枚嵌在眉心的修罗印记骤然亮起，血光暴涨，几乎要将整座洞穴染成赤红。
高台上，秦无炎双臂猛然下压，口中念出晦涩咒言。血阵嗡鸣，六根血柱同时震荡，试图切断那缕碧光的延伸。
张小凡察觉到共鸣即将中断，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合欢铃上。
“不要走……”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还记得吗？你说过，等天下太平了，我们要一起回南疆，看漫山遍野的桃花。”
铃声陡然拔高，清越如初春第一声鸟鸣。
碧瑶的身体猛地一震，眼角滑下一滴泪。
那滴泪未落地，便在半空中化作一点碧芒，融入合欢铃的光丝之中。
张小凡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自铃中传来——不是杀意，不是怨恨，而是一种久远的、属于少女时代的执拗与欢喜。那气息微弱，却如星火不灭，穿透了幽冥死气的封锁，直抵他的识海。
他知道，她听见了。
他知道，她记得。
他强忍剧痛，将合欢铃按在胸口，任由那点碧光渗入心脉。刹那间，过往种种如潮水涌来——她为他挡下诛仙剑时的决绝，她在寒潭边轻唤他名字时的温柔，她临死前最后一句“我喜欢你”在耳边回响。
“碧瑶。”他睁开眼，目光穿过血雾，落在她脸上，“我不是来救你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我是来陪你回来的。”
话音落下，合欢铃骤然发出一声清鸣，整座血池竟为之一静。连翻腾的血浪都停滞了一瞬。
碧瑶的睫毛再次颤动，这一次，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能发声。但她的手指缓缓松开，掌心朝上，像是在回应什么。
秦无炎脸色骤变，猛然抬头看向高台边缘的符碑，双手急速掐诀，一道血符自掌心飞出，直射碧瑶眉心。
张小凡瞬间感知到那股恶意，不顾经脉寸断之痛，强行催动残存灵力，以合欢铃为引，将心头最深的记忆凝成一道神念，逆流而上。
——那年南疆，夕阳西下，她坐在山坡上啃着果子，汁水沾在嘴角，笑嘻嘻地说：“以后你要是敢负我，我就天天变成厉鬼吓你！”
铃声悲切，却又透着一丝笑意。
碧瑶的嘴角，竟也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一瞬，她眉心的红印暗了一分。
血阵的节奏，乱了半拍。
秦无炎怒喝一声，转身一掌拍向符碑，整座高台轰然震动，血光重新凝聚。他冷冷俯视下方，眼中杀机毕露：“区区情念，也敢扰我大计？”
张小凡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静静坐着，双手捧铃，额角冷汗混着血水流下，浸湿了衣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三气已近乎枯竭，佛门真元如残灯将熄，魔气在经脉中滞涩难行，道家心法更是无法凝聚一丝灵力。
但他仍稳稳托着合欢铃。
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的共鸣不是偶然。碧瑶的意识正在苏醒，哪怕只是一丝，也足以动摇这血祭之阵的根本。
他低头看着铃中映出的自己——满脸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
“再试一次。”他喃喃道。
他将左手覆于右腕，以血为引，以痛为媒，再次调动心神。这一次，他不再回忆过往，而是将这些年来的执念尽数倾注——十年归隐的孤寂，每夜梦中她的身影，他对陆雪琪说不出口的愧疚，他对天下苍生背负的责任，还有那一句从未亲口说出的“对不起”。
合欢铃剧烈震颤，铃身裂痕中泛出金光，与碧色交缠，形成一道螺旋光流，直冲碧瑶心口。
她胸前的衣襟无风自动，隐约可见一抹碧影在肌肤下游走，似是魂魄归位的征兆。
她的眼皮缓缓抬起一条缝隙。
那一瞬，张小凡呼吸一滞。
那双眼睛里，没有修罗王的冷酷，没有幽冥之力的暴戾，只有属于碧瑶的、熟悉到让他心口发疼的倔强与温柔。
她看到了他。
她认出了他。
尽管只是一瞬，尽管下一刻秦无炎便以血鞭抽落，将她意识再度压下，但她的确，在那一刹那，清醒了过来。
张小凡仰头望着她，嘴角竟扬起一丝笑。
“你回来了。”他说。
血阵仍在运转，陆雪琪依旧昏迷，秦无炎正调集最后力量准备彻底封死碧瑶的意识通道。但此刻，张小凡心中再无恐惧。
希望已经出现。
只要她还记得他，只要她还能流泪，还能微笑，还能认出他——这局死棋，便还有翻盘的可能。
他缓缓站起身，双腿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但他仍一步步向前，走向血池边缘。
合欢铃在他手中发出持续不断的轻鸣，像是一首未完的歌。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道连接碧瑶心脉的碧光。
就在此时，碧瑶的嘴唇再次微动。
一个无声的字，从她唇间滑出。
张小凡瞳孔一缩。
他看清了那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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