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单膝跪地，右肩伤口崩裂，血顺着臂膀流进掌心。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将噬魂棒更深地插入阵眼残基。大地微颤，那道勉强亮起的灵光又跳了一下，像是风中残烛，却始终未灭。
他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剧烈。左臂早已不成模样，皮肉翻卷，魔纹如活物般在筋骨间游走，仿佛要从内部撕开他的躯壳。可他知道，此刻不能倒。
瑶光站在深渊对面，血刃垂落，指尖还在轻抖。她望着自己袖口那穗褪色的伤心花，眼神里有片刻的空茫。方才那一剑，本该斩向他脖颈——可她收了半寸力。
这半寸，就是破绽。
张小凡闭上眼，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混沌之气。他将最后一丝清明凝于掌心，缓缓注入噬魂棒。棒身微震，一道绿影自顶端浮现，薄如轻纱，却清晰无比——那是碧瑶的身影，穿着当年鬼王宗的绿衣，双臂张开，挡在他身前，背后是诛仙剑爆裂的刺目光芒。
“你记得这个吗？”他声音嘶哑，“你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走。”
绿影扩散，化作涟漪般的波纹，朝瑶光荡去。
瑶光猛地捂住头，低吼出声：“滚！别碰我的记忆！”她踉跄后退一步，脚跟踩碎石板，血瞳剧烈闪烁，红光明灭不定，似有无数画面在脑中冲撞。
满月井畔，夜风拂面。少女笑着踮起脚尖，将一穗伤心花系上少年衣角：“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走。”
滴血洞中，火光摇曳。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这一生，我认定了你。”
寒潭边，她低头轻语，脸颊微红：“我喜欢你……比这潭水还深。”
这些话，不该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是修罗王·瑶光，统御幽冥万军，执掌生死轮回。可为何……心口会痛？
“闭嘴！”她猛然抬头，血刃横起，直指张小凡，“这些不过是虚假的残影，你以为靠这点旧事就能动摇我？”
张小凡没答，只是又弹出一滴心头精血，落在噬魂棒上。绿影更盛，与空中悬停的合欢铃共鸣，铃声悠悠，如风穿林，唤醒更多尘封的画面。
草庙村外，暴雨倾盆。两个孩子躲在破屋檐下，她递给他一块干粮，笑着说：“你吃吧，我不饿。”
狐岐山崖边，她坐在他身旁，晃着脚丫：“以后我们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田养鸡，好不好？”
一幕幕掠过，像刀刻进她的识海。瑶光双膝一软，单手撑地，额头青筋暴起。她咬牙切齿：“我不是她……我已经不是那个蠢女人了！”
可袖口的伤心花，却在微微发烫。
就在此时，血雾深处，三道黑芒无声射出，快如电光，直取瑶光后心。毒针细若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正是秦无炎炼制的“断魂蛊”，专破神魂联系，一旦入体，宿主残存意识将被彻底抹除。
针尖距衣袍仅剩三寸。
倏地，瑶光袖口那穗伤心花轻轻一颤，金光乍现，如针尖挑破晨雾，三枚毒针竟在半空炸成黑烟，落地即燃，焦臭弥漫。
血雾中传来一声闷哼。
张小凡瞳孔一缩，望向那处阴影。他没有动，只是低声开口：“原来你也怕她想起来。”
秦无炎的身影在血雾后一闪而没，再不见踪影。
张小凡低头看着手中噬魂棒，绿影仍未散去。他抬起眼，盯着瑶光：“你说她死了，说她早就不存在了。可为什么……你的衣服还记得她？你的心，还在替她挡针？”
瑶光缓缓站直，呼吸粗重。她低头看着袖口，手指微微颤抖。那穗花，早已褪色，布条边缘磨损，线头松散，却始终未断。
“这只是件旧物。”她冷冷道，“不值得你大做文章。”
“是吗？”张小凡笑了，笑得极轻，也极苦，“那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系上的？你记得吗？你说她死了，可你连自己怎么活下来的都说不清。你只是被人用幽冥之力拼凑出来的傀儡，披着她的皮，走着别人的路。”
“住口！”
“你不敢想，是不是？”他一步步向前，“因为你怕发现——你根本不是什么修罗王，你只是碧瑶不肯死的那一口气。”
瑶光猛然抬手，血刃凝聚，比之前更浓、更烈。天地为之变色，白骨王座嗡鸣震动，幽冥核心在她胸口剧烈搏动，似有万钧之力要将她拉回王座。
她咬牙，额角渗出血丝：“我是王……我是主宰……我不可能是她……”
可她握着血刃的手，在抖。
张小凡停下脚步，离她只剩五步。他将噬魂棒横于胸前，绿影与合欢铃交相辉映，映出最后一段记忆——
大竹峰竹林深处，月光洒落。碧瑶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张小凡，若有来世，我还想遇见你。”
画面定格。
瑶光瞳孔骤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她踉跄后退，一脚踏空，跌坐在白骨王座边缘。血瞳中的红光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挣扎。
“我……”她喃喃，“我到底是谁……”
张小凡静静看着她，没有再逼一步。他知道，有些答案，只能由她自己找出来。
就在这时，瑶光忽然抬头，目光穿透血雾，望向某个遥远的方向。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冰冷的修罗王，而是一个迷路多年、终于看见归途的人。
“满月井……”她嘴唇微动，“那口井还在吗？”
张小凡心头一震。
他还未答，瑶光已猛地站起，血刃指向天际，厉喝出声：“撤军！”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幽冥军阵骚动起来，七煞将纷纷侧目。力煞怒吼：“王上！战局正酣，为何收兵？”
“我说——撤！”她声音冷厉，却不掩一丝颤抖，“一个时辰内，全军退回幽冥界隙！违令者，杀！”
没人敢再问。
怨魂退散，血雾翻涌，幽冥大军如潮水般撤离。只留下满地残尸、焦土裂渊，和那柄插在阵眼中的噬魂棒。
张小凡没有追，也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她，看着那个曾为他挡剑、为他笑、为他死的女人，如今坐在白骨王座上，眼神空茫如雾。
“你会回来吗？”他问。
瑶光没有回头。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袖口那穗伤心花。
然后，身影化作血光，随大军一同消散在天际。
风卷起灰烬，吹过残破的山门。张小凡站在原地，肩伤仍在流血，左臂魔纹缓缓退去。他低头，看见噬魂棒上的绿影渐渐淡去，最终消失。
合欢铃悬于空中，轻轻晃了一下，铃声悠远。
他伸手接住，铜铃入手微温。
远处，陆雪琪的剑光依旧在闪，斩碎一缕侵袭阵眼的怨流。天琊微颤，似有所感。
张小凡握紧合欢铃，望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线微光。
他抬起右手，抹去唇边血迹，低声说：
“你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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