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那封以家书为名、实藏机锋的信，如同石沉大海，送出之后便杳无音讯。她无从得知信是否安全送达，是否被破解，更无从得知那微弱的信号是否能在已然风雨飘摇的团队中激起丝毫涟漪。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伴随着外界更坏的消息传来。
张寡妇最终还是没能顶住压力，在周家人的“陪同”下，颤颤巍巍地前往京兆府递交了“证词”，将她所知的有限信息扭曲放大，将苏挽月描绘成一个为牟利不择手段、威逼利诱她研磨“不明药物”的黑心主子。这份“苦主”的证词，虽漏洞百出，却极大地助长了针对苏挽月的指控声势。
顾清风的处境也愈发艰难。国子监内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已有一位素来古板的学正正式找他问话，虽未明说，但言辞间的警告意味十足。他闭门不出，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忠诚与恐惧的天平正在急剧倾斜，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周文博更是趁势加大舆论攻势，通过操控的茶楼酒肆、市井流言，将“苏府四小姐制售毒脂粉”、“丫鬟携赃款交易被抓现行”、“苦主泣血控诉”等半真半假的消息散播得满城风雨。“霓裳”这个名字，从人人追捧的神物，瞬间跌落为谈之色变的“毒物”。之前那些以拥有“霓裳”为荣的贵女们，此刻也纷纷噤声，甚至有人急于撇清关系，将之前购得的瓷盒偷偷丢弃。
墙倒众人推。苏挽月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信息闭塞，动弹不得，只能依靠零星传入的坏消息拼凑出外界的惨状。内心的焦灼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苏文渊的疏通显然效果不彰，或者说他根本未尽全力。内部的瓦解正在加速。每多耽搁一刻，她脱身的希望就渺茫一分，即便侥幸脱身，面对的也只是一个被彻底摧毁、无法重建的烂摊子。
自救，必须自救！但如何自救？
硬抗官府？她一无权势，二无确凿证据反证清白，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指望对手良心发现？周文博和柳姨娘恨不得生啖其肉，绝无可能。
那封信号石沉大海，内部人心涣散，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绝境之中，她的目光不得不投向那唯一可能存在变数的地方——外部潜在的盟友。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身影：靖王世子萧煜，与二皇子楚凌宸。
楚凌宸……他早已表露出招揽之意。若向他求助，以皇子之尊，解决京兆府的麻烦或许只需一句话。但代价是什么？苏挽月几乎瞬间就否定了这个选项。楚凌宸的招揽充满掌控欲，一旦依附于他，“霓裳”将不再属于自己，她也将彻底失去自主权，沦为皇子权斗中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被榨干价值后无情抛弃。这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无异于饮鸩止渴。
那么，只剩下萧煜。
这位世子爷，态度暧昧难明。他数次释放善意，出手解围，提供默许的便利，却又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未曾提出任何明确的要求或条件。他像是一个耐心的旁观者，欣赏着池中鱼儿的挣扎，偶尔投下一粒饵料，却从不轻易下水。
向他求援，同样风险巨大。他是否会出手？出手的代价又是什么？他想要的，是“霓裳”的利润，还是别的？自己这点微末资本，是否有与他谈判的资格？
无数个问题在苏挽月脑中飞速盘旋。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然没有更好的选择。萧煜，是她目前唯一可能接触到、且相较于楚凌宸而言、似乎更讲求某种“公平”或者说“趣味”的潜在助力。
这是一场赌博。赌萧煜对她和“霓裳”的兴趣，足以让他愿意在此刻插手这场浑水。
必须试一试！
下定决心后，下一个难题接踵而至：如何将求救信号传递给萧煜？
她身处囹圄，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之前的信使渠道已然失效且不可信任。直接向看守提出要见靖王世子？简直荒谬，只会徒增笑柄，甚至引来更严密的看守。
她需要一个绝对隐蔽、且能直连萧煜的方式。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与萧煜为数不多的几次间接交集。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闪过脑海——那次在南城巷口，萧煜的护卫出手解围后，小芸曾按照她的吩咐，将一盒“霓裳”样品和字条交给了那名护卫！
那名护卫！他是萧煜的贴身护卫，必然有办法直接联系到萧煜本人！而且，他认得小芸！
可是，小芸此刻也被关押着……
等等！苏挽月猛地睁开眼睛。周文博和京兆府的主要目标是她苏挽月，小芸一个丫鬟，并非核心人物，关押她的规格和严密程度必然远低于自己。或许……小芸有机会接触到外界？或者，审问小芸的人中，是否有可以被利用的缝隙？
一个极其大胆、风险极高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她再次向门外的看守提出要求——这次，她要求面见京兆府负责审理此案的推官或书吏，声称有关于“违禁药物”的重要情况需要补充交代。
这是一个合乎程序的要求。不久后，一名面色严肃、负责记录的书吏被派了过来，带着纸笔，准备录取口供。
苏挽月看着眼前的书吏，心中飞快盘算。她不能直接打听小芸，那会暴露她的意思。她开始以一种极其配合的态度，叙述“霓裳”的制作过程，但却故意将几样常见的、无害的原料（如淘米水、某种常见花瓣）说得含糊其辞，彷佛试图隐藏什么关键步骤。
“……期间，需加入晨间收集的荷叶露水三钱，以及……以及……”她故作犹豫挣扎状态。
书吏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以及什么？快说！”
“大人，”苏挽月抬起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试探，“此事关乎秘方细节，民女……民女只愿对主审官大人详称。或者……或者能否让我的丫鬟小芸前来？有些步骤是她经手，她记得更清楚些……当日她采买原料的单据，或许也还在她身上……”
她将真实目的——接触小芸——包裹在一个看似合理且符合她“试图减轻罪责”的表演之中。
那书吏皱了皱眉，虽然对她的要求感到不悦且怀疑。但苏挽月给出的理由（补充细节、寻找证据）又似乎勉强说得通。他沉吟片刻，终究不敢擅自决定是否让她们主仆相见，只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的要求，我会汇报上去。至于见不见，由上峰定夺！你老实待着！”
书吏收起纸笔，匆匆离开。
苏挽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步险棋。如果对方段然拒绝，或者察觉异常，她将再无机会。如果同意……那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紧张地等待着。时间彷佛凝固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刚才那名书吏，而是俩名表情冷硬的女狱卒。
“苏氏，起来！跟我们走！”女狱卒的声音毫无感情。
苏挽月心中一紧：“去……去哪里？”
“少废话！让你走就走！”
她被女狱卒带离了厢房，并未前往公堂，而是绕过几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了关押女犯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最终，她们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前停下。
囚室的铁栏后，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小芸！她衣衫略显凌乱，脸色苍白，眼神惊恐，看到苏挽月，顿时泪如泉涌：“小姐！”
苏挽月的心猛地一痛，但此刻不是伤感的时候。
“站远点！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说话！”女狱卒粗鲁地喝道，并未打开牢门，只是退开几步，远远地盯着，显然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允许她们隔栏对话，但严防串供。
机会！虽然短暂，虽然被严密监视，但这已是绝境中唯一的一缕曙光！
苏挽月强压下激动，迅速靠近铁栏，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小芸，听我说！时间不多！我长话多说！”
小芸连忙点头，努力止住哭泣，竖起耳朵。
“外面情况极坏，周家欲置我们于死地。我们必须寻求外力相助。”苏挽月的目光紧紧盯着小芸，“还记得上次在南城帮我们解围的那位公子吗？他的护卫，你还有印象吗？”
小芸愣了一下，立刻想起那个气度不凡的玄衣男子和他身边精干的护卫，连忙点头。
“想办法，将我们此刻的困境，传达给那位护卫，或者任何你能想到的、与那位公子相关的人！”苏挽月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告诉他，‘霓裳’将倾，若愿施以援手，往日善意，必当厚报！此恩，苏挽月铭记于心！”
她无法说得更明确，但她相信，只要消息能传到萧煜耳中，以他的智慧，必然能明白一切。
小芸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坚定。她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想办法把话带到！”
如何传达？小芸被关押在此，同样失去自由。但相比苏挽月，她的看守或许没那么严密，或许……在放风、送饭、甚至是提审的过程中，存在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机会？这需要无比的勇气和机遇。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
“时间到了！带回去！”女狱卒毫不客气地上前，将苏挽月拉开。
“小芸，万事小心！”苏挽月最後后叮嘱一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主仆二人被强行分开，再次投入各自的囚笼。
苏挽月回到那间冰冷的厢房，心却剧烈地跳动着。种子已经播下，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小芸的机智和勇气，以及……萧煜那难以预测的态度上了。
这是一场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的豪赌。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她已做出了在当前绝境下所能做的最后选择。
接下来，便是等待审判，或者……等待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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