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鹿筱就惦记着石板上的青瓷碗，趿着鞋往院墙边跑。晨露落在石板的水波纹上，亮晶晶的，倒比昨日更添了几分灵秀。碗里的雏菊醒了，花瓣舒展开，沾着点露水，像是刚哭过的小娃娃，眼尾还挂着泪。
“筱丫头，发啥愣呢？”婉姨端着淘米水从灶房出来，见她蹲在石板边不动，笑着往石槽里倒，“快洗漱来，景轩去井边打水了，等下泡薄荷茶正好。”
鹿筱应着，转身往屋里走，路过柴房时，见敖翊辰正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块昨天捡的云纹石，翻来覆去地看。“这石头真怪，”他见鹿筱过来，举着石头递过去，“干了之后这云纹更清楚了，跟画上去的似的。”
那石头确实比昨日好看，湿湿的润气褪了，浅灰的底色上，白纹像浮在云里，飘得更自在了。鹿筱摸了摸石面，滑溜溜的：“等下摆在石板边呗，正好凑个‘云绕水波’。”
“成！”敖翊辰一蹦三尺高，抓着石头就往院墙边跑，“我来摆，保准摆得好看！”
萧景轩挑着水桶回来时，正见敖翊辰蹲在石板旁，把捡来的小石头摆得歪歪扭扭，云纹石被他放在青瓷碗旁边，倒真像朵云停在碗沿上。“水打来了。”萧景轩把水桶放在石桌旁，“薄荷晾得差不多了？”
“早收好了。”鹿筱从陶罐里抓了把干薄荷，绿莹莹的叶片蜷着，却还带着清劲的香，“放多少？”
“抓一小撮就行，多了发苦。”萧景轩拿过陶壶，往里面舀了井水，坐在小泥炉上烧，“等水开了先烫烫壶，泡出来的茶才香。”
敖翊辰摆完石子，凑到泥炉边看水冒泡，鼻尖被热气熏得发红：“要不加点糖？甜乎乎的才好喝。”
“薄荷茶就得喝个清苦劲儿，加糖就腻了。”萧景轩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等下给你块绿豆糕，配着吃不正好？”
水“咕嘟咕嘟”开了，萧景轩提着壶把，先往粗瓷杯里倒了点热水，晃了晃再倒掉，接着抓了把薄荷塞进壶里，冲了热水盖紧。没一会儿，壶盖缝里就飘出白汽，带着薄荷的凉香，慢悠悠地绕着石桌转。
“能喝了不？”敖翊辰扒着壶盖看，眼睛瞪得溜圆。
“急啥。”婉姨端着刚蒸好的杂粮饼出来，放在石桌上，“让茶焖会儿，味儿才透。”她往石板上瞥了眼，见敖翊辰摆的石子歪歪扭扭，倒也有趣，“翊辰这手笨脚的，摆得倒还行，像那么回事。”
敖翊辰得意地扬起下巴，刚要说话，就见萧景轩掀开壶盖，往三个粗瓷杯里倒茶。淡绿的茶水滑进杯里，带着几片卷着的薄荷叶，清凌凌的，看着就凉快。鹿筱端起一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先是舌尖尝到点苦，咽下去时，喉咙里却冒出股凉丝丝的甜，比镇上买的凉茶还清爽。
“好喝！”她眼睛亮了亮，又喝了一口，“比煮的薄荷水香多了。”
“这是焖出来的，味儿没跑。”萧景轩也端起一杯，往石板边的石凳上坐，“等下把茶杯放石板上，石面凉，茶也凉得快。”
鹿筱跟着把茶杯放在石板上，正好挨着青瓷碗。淡绿的茶水映着白的雏菊，石板的水波纹在杯底晃，竟像杯里也盛了一汪小水。敖翊辰叼着块杂粮饼，端着茶杯蹲在石板旁，一口饼一口茶，吃得眉开眼笑：“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喝茶，我也不用惦记镇上的糖糕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孩子的笑闹声。婉姨擦了擦手去开门，没一会儿就领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进来，小姑娘手里捏着束野蔷薇，花瓣粉扑扑的，沾着露水。
“是李婶家的囡囡。”婉姨往屋里让，“咋跑来了？”
“娘让我送鸡蛋来。”囡囡把手里的蔷薇往鹿筱手里塞，又从布兜里掏出几个圆溜溜的鸡蛋，放在石桌上，“娘说前儿婉姨给的山楂酱好吃，让我再要两勺。”
“这丫头，倒直爽。”婉姨被逗笑了，转身往灶房拿陶罐，“要多少给多少，不够再去舀。”
囡囡眼尖，瞥见石板上的青瓷碗，拉着鹿筱的手跑过去：“姐姐，这碗真好看！上面的花是画的吗？”
“是碗上本来就有的。”鹿筱指着碗沿的补痕，“这里破了，是景轩哥哥补好的。”
囡囡凑过去看，小手指轻轻碰了碰补痕：“补得真好，像本来就长这样。”她又看石板上的水波纹，“这石头上的纹咋跟水里的波一样？是神仙画的不？”
“是河水磨出来的。”萧景轩走过来，递给囡囡一杯凉透的薄荷茶，“喝口茶，凉丝丝的。”
囡囡捧着茶杯喝了口，眼睛弯成了月牙：“比娘煮的金银花水好喝！”她指着竹架上晾的草药，“我家后院也有这个，娘说煮水喝能治咳嗽。”
婉姨拿着陶罐出来，往囡囡的布兜里装山楂酱：“回去让你娘用这酱抹窝窝吃，比空口吃好吃。”又塞了两块绿豆糕，“给你哥也尝尝。”
囡囡谢了婉姨，蹦蹦跳跳地走了，临走时还回头朝鹿筱挥挥手：“姐姐，我明天还来玩！”
院门关了，薄荷茶的香还在石桌旁绕。敖翊辰把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小丫头真有意思，跟个小麻雀似的。”
“她家离得近，让她常来玩呗。”鹿筱把囡囡送的野蔷薇插进青瓷碗里，粉花瓣挨着白雏菊，倒比单摆着更热闹了，“正好让她看看这石板，说不定还能找出新花样。”
萧景轩往石板上看，蔷薇花的影子落在水波纹上，晃晃悠悠的。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薄荷的凉香混着淡淡的花香，从喉咙一直凉到心里。日头慢慢爬高了，阳光落在石桌上，把茶杯里的茶水映得更绿了，鹿筱正低头拨弄碗里的蔷薇，发梢被阳光照得泛着浅黄，像撒了层金粉。
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杯薄荷茶，看着清淡，细品却有滋味——苦里带着甜，凉里裹着暖，连风拂过石桌的声，都像在轻轻哼着小调，软乎乎的，让人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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