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学子们都决定为灾民尽一份力，容与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她能做的或许更多。
回到家中熟悉的环境，她锁好门，便将意识沉入了那片无人知晓的寂静空间。
她草草脱了大氅，坐在书桌前，开始仔细翻阅前世那储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从这个空间出现以后，她幼时的嗜睡、精神不济的症状全部消失，甚至记忆力也大幅提升，就连前世的记忆，只要认真回忆，也能出现在脑海中。
前世的记忆中，有哪些东西，现在用得上？
冰冷的书桌成了战场，笔墨取代刀枪。
取暖之道？如今出产的煤块粗笨，烧不透烟还大，利用率实在不高。
容与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翻涌……
不如用前世北方随处可见的蜂窝煤！她前世是北方人，这个还真了解过。
煤粉需筛净，黄土作黏剂，混入少许锯末更好起火，比例约为六分煤粉三分黄土一分木屑，加水调和得像耳垂般的软硬……
她用鹅毛笔沾墨在草纸上涂抹出模具的结构：圆饼状，直径三寸，中穿十二孔。画毕，又在旁细细注明配比、压制、阴干之法。
除了这个，御寒衣物也极重要。
现在，容与手上有两种可用的法子：羽绒服和毛衣。
不过这两个法子各有难处。
如今羽绒的处理技术不成熟，可能会有腥臭味——不过难民们应当不会在乎这个。再说豫章水系不少，鹅鸭都是常养的家禽，这个倒是可以作为预备。
接下来便是一些细节：如何温水浸湿拔取内层最柔绒朵？粗棉布外袋需缝多密？容与写出了大致的法子，剩下的还需要专业的工匠进行一些实验。
至于另一个法子，羊虽然也是常见的家畜，但本地出产的羊毛实在供不上毛线纺织的需求，先前桂四叔给她来过信，说购置羊毛的事情有了转机，不过如今这路况，想运送回来恐怕也是不易，只能当做备选。
不过有备无患，她还是在纸上勾勒出几种最基础的毛线编织针法图，预备到时一起上交。
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又没什么防疫意识，这个也是她要处理的重中之重。
不过，这也算是碰到她的专长了。
虽说容与前世是外科医生，但基础的卫生知识都是了解的。她整理了一篇“防疫小知识”，包括但不限于如何处理尸体、喝开水、打扫灾民聚居地的卫生等等。
另外，她还按着空间里那盒“板蓝根颗粒”的说明书，结合自己这辈子学会的中药学知识，琢磨出来一个药方，无论是治疗还是预防都是极好的，用的药材也不算珍贵。
这一切构思说起来简单，要整理出个章程却殊为不易，容与几乎连续两日不眠不休，才终于在空间中写出了个大概。
容与从书房走出去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尚有残雪的青砖地上，被容易搀了一下才站稳。
她将几份图纸交给容易，又给他大致讲了讲，看他点头，便又脚步飘忽地回屋中补眠去了。
等容与醒来，已是红霞漫天。
容易利用院中现成的煤渣、黏土和几只刚宰杀的白鹅，按图索骥，真个压出了蜂窝煤，李月棠赶制出一件填充了蓬松鸭绒的粗布小袄，容婉按药方思路模拟搓制了些褐色小药丸……
成品虽然粗糙，却也有了雏形，用来上报是足够了！
带着这凝结了后世智慧的锦囊，容与叩开了知府衙署的大门。
孙知府初时面有疑色，然而，看见了那枚状如蜂巢、遍布孔洞的黑疙瘩在炉中点燃，橘黄火焰自孔洞均匀喷吐，热力持续稳定远超柴薪木炭，又亲自裹上那件看似普通的粗布小袄，片刻间便发觉额头冒汗，孙知府脸上的疑云荡尽，转瞬化为震撼，继而化作狂喜的红潮！
他连忙寻来大夫，验了容与带来的药丸和方子，大夫们也直呼这方子精妙绝伦，这下，孙知府绷了许久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贤侄果真是天降大才！”孙知府拍案而起，一叠声下令，“来人！誊抄副本！连同这些样品……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一刻不得延误！”
地龙翻身只波及了豫章附近，雪灾却是蔓延了大半个大昭，如今金陵城里的昭乾帝也在为灾情忧心，早就在朝中发下御令，广开言路。
容与深揖谢过，退出府衙，心头却没有太多轻松。
那份奏疏纵然插上翅膀飞抵京畿，朝堂议论、下旨回旋、工部调派、坊间量产……这一圈下来，城外那些在寒风中苦熬、随时可能倒在下一场霜冻前的百姓，如何等得起？
幸而，府学之内，“为生民立命”的星火已成燎原之势。
平日里嬉笑怒骂、意气纵横的同窗，此刻纷纷卸下贵介公子的骄矜，为百姓奔走游说。
连金跃不再像个斗鸡似的咋咋呼呼，他按照和同窗们商量好的计策，带着王、李两家粮铺公子直闯各自府宅。
面对父辈惯常的权衡与迟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父亲！城外那些人不是蝼蚁，他们也曾是妻儿在室、父母在堂的活人！就在昨日，那裹着破絮冻死的七旬老汉，若是我亲祖，您作何想？连家囤积之米粮，此刻若能压住市价，救得几千条人命，胜过开十座义庄百所粥棚！如今府城上下都在关注此事，咱家如何能落后？”
是的，平抑粮价，这是比施粥舍药更重要的事情，至少府城之内不能乱了。
他那股决然的气势，混杂着亲眼目睹的惨状，和那句“立命”誓言带来的巨大压力，砸得几位见惯了风浪的老掌柜都心头一震。
或许是被儿子终于成长的喜悦打动，或许是因为最后那一句“府城上下都在关注”，连父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连记米行的大门在连父复杂的目光中轰然打开，存粮如流水般涌向市面，其余粮商被迫接踵而行，市价应声而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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