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舞台侧幕的阴影里，身上还披挂着佘太君的扮相、一直凝神观演的姜如练动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身形依旧隐在暗处，但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却穿透舞台的喧嚣，精准地看向赛云霓。
那眼神，没有责备，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磐石般的镇定、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以及一种无声的安抚。
赛云霓的目光与师父的眼神在空中一触，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姜如练那沉静如渊的目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的慌乱，一股被侮辱的怒火混合着为漱玉班、为穆桂英、也为台下所有期待这出戏的女性正名的强烈意志，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
只见舞台中央的“穆桂英”，在灯光下猛地挺直了脊梁。
那瞬间的僵硬和慌乱如同幻觉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更加凛冽、更加威严、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雌虎般的磅礴气势。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手中令旗猛地向那声音来源的西北角方向一指，动作凌厉如电，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杀气。
“哼！”一声冷哼，如同金铁交击，响彻全场。
赛云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严和极致的鄙夷，朗声念白，字字如刀，直刺人心：
“哼！大敌当前，军心浮动！必有那畏敌如虎、心怀鬼蜮之宵小，以污言秽语乱我军心！此等鼠辈，如同暗沟蛆虫，只敢狺狺狂吠！”
后台的锣鼓师傅被这气势感染，瞬间回过神来，紧锣密鼓如同疾风骤雨般骤然响起，配合得天衣无缝。
赛云霓借着这激昂的锣鼓点，目光如电，横扫全场，仿佛要将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她紧接着开口，一段即兴的唱词信手拈来，合着鼓点，唱腔不再是之前的豪迈，而是充满了冷冽的嘲讽与无匹的自信：
“任他巧舌如簧毒，难撼我辈赤胆忠！”
“将士只消齐心力，魑魅魍魉自无踪！”
“巾帼今日执锐甲，荡涤乾坤立新功！众将士——”
她猛地一个旋身，猩红帅氅在灯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
手中令旗再次高高举起，指向象征敌阵的舞台后方，那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和无畏的决绝。
“——随我杀！”
“杀——！”后台所有演员齐声呐喊，配合着震耳欲聋的锣鼓与号角。舞台灯光骤然全亮，象征着千军万马奔腾而出，气势如虹，排山倒海！
“好——！！！”
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短暂的、近乎窒息的停顿后——
“好——！！！”
“好啊——！！”
“真神了——！！”
整个天蟾记瞬间被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与雷鸣般的掌声彻底淹没。
“痛快！骂得好！就该这样骂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巾帼英豪！就该有这样的气魄！真解气！”
“临危不乱，霸气十足！赛云霓，漱玉班，好样的！”无数看客激动得站了起来，用力拍着手掌，脸上洋溢着强烈的兴奋和认同！
容妍早已忘了矜持，小脸涨得通红，拉着容与的手臂又跳又叫：“阿兄，你看到没有！她没怕！她骂回去了！她就是女元帅，真真正正的女元帅！”
在那一瞬间，她也曾心如死灰，难道即便是戏台上，人们也不容女子为将帅？只是片刻后，穆桂英的表现，如果同给容妍打了一剂起死回生的强心针。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极致的兴奋与感动。
那些刚才还在角落说酸话、甚至抱有期待的梨园中人，此刻瞠目结舌。
“这……这……”瘦长脸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她……她居然……”他的同伴脸色发白，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喝彩和无数道鄙夷、愤怒的目光刺得面红耳赤，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那庆和堂的少东家脸色煞白，在同伴的拉扯下，灰溜溜地缩着脖子，趁乱溜出了戏园。
容与看着妹妹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光芒，听着那响彻云霄、经久不息的喝彩，嘴角勾起一抹欣慰而深邃的笑容。
她目光转向舞台侧幕，姜如练的身影已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从穆桂英痛斥台下宵小之时，她知道，这出戏，成了。
穆桂英，活了。
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如同潮水般在戏园内汹涌澎湃，久久不息。
幕布虽已拉下，但观众的热情丝毫未减，许多人依旧激动地站着，用力鼓掌，高喊着：
“好！”
“再来一个！”
“赛云霓！穆元帅！”
桂萱儿在后台看得真切，嘴角噙着胜利的微笑。
她示意管事上台安抚，很快，漱玉班几位技艺精湛的配角轮番登台，献唱了几段拿手的折子戏小段，算是答谢热情的观众。
园内气氛依旧热烈，但高潮已过，观众们带着满足与回味，开始陆续离场。
桂萱儿并未多留，她领着漱玉班班主姜如练和刚刚卸下浓妆、换了一身素雅月白襦裙的赛云霓，穿过喧闹的走廊，径直上了三楼，来到容与二人所在的雅间。
“先生，姜大家和赛姑娘来了。”
桂萱儿轻轻推开门，笑盈盈地引荐。
门一开，容妍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赛云霓。
方才台上那光芒万丈、英姿飒爽的“穆桂英”，此刻虽卸了戎装，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疲惫，但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英气，依旧让容妍心跳加速。
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几步冲到赛云霓面前，小脸激动得通红，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穆……穆元帅！你……你刚刚太厉害了！骂得那些坏人哑口无言，太解气了！”
容妍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还沉浸在戏里，完全把赛云霓当成了戏里的穆桂英。
赛云霓对这种热情的“追星”场面并不陌生，尤其对方还是个如此可爱的小姑娘。
她看着容妍眼中那纯粹的崇拜和兴奋，想到自己饰演的穆桂英能如此打动人心，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和自豪。
她对着容妍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种舞台下特有的温婉，却又仿佛还残留着几分穆桂英的飒爽。
她微微弯下腰，学着戏中穆桂英那种沉稳而带着鼓励的语气，轻声道：
“小妹妹谬赞了。戏文里唱得好：‘任他巧舌如簧毒，难撼我辈赤胆忠！’只要心中坦荡，行事光明，何惧宵小狺狺？无论遇到什么，咱们都要像穆元帅一样，挺直腰杆，莫失本心。”
这带着角色口吻的鼓励，更是让容妍激动得小脸放光，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穆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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