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正事，裴旭神色一肃：“讲！”
容与将所见所闻，条理清晰地陈述：军械保养不善，锈蚀严重，弓弦松弛，箭矢粗劣；粮仓中，常玉梁运来的首批“精米”掺杂砂石霉变，“细盐”实为粗盐泥沙混合物……
裴旭越听，脸色越沉，一股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看向李全，眼神冰冷如刀：“李参军，这些……你作何解释？”
李全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下官……下官失察，下官该死！定是下面的人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下官……下官定当严查，严惩不贷！”他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后背。
李全敢来搬弄是非，本就是仗着容与乃是新官上任，想着对方不会太过莽撞，多少总要顾忌些潜规则，即便要掀桌，怎么也需要调查一阵线索。
再过几日，他自有办法处理了那些东西，或者叫容与跟他穿一条裤子。
只是没想到，这容行简真就是这种愣头青！竟然直接跟殿下告状！
容与心下冷笑，此刻适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殿下，后勤事务繁杂，千头万绪。李参军一人之力，恐难面面俱到。些许疏漏，或非参军本意。”
话里有话谁不会呢？
容与这话，看似为李全开脱，实则点明了后勤管理混乱的根源——李全能力不足，或有意为之。
裴旭冷哼一声，他如何听不出容与的弦外之音？
他强压怒火，沉声道：“李全，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全力配合容郎中，整顿后勤，若再出差池……数罪并罚，定斩不饶！”
“是，是！谢殿下，谢容大人！”李全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心中却对容与恨意更浓。
裴旭不再理会他，转向容与，目光郑重：“容卿，后勤诸事，本王……全权交予你。”
“军械、粮草、伤兵营……一应事务，你皆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禀报！本王……只看结果。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整肃后勤，确保前线无虞！”
“臣……领命！”容与躬身应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她终于获得了裴旭的信任和全权授权，这为她接下来的行动，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帅府归来，手握景王裴旭授予的“全权便宜行事”之权，容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她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容易，在面色灰败、眼神闪烁的李全陪同下，再次踏入军械库。
军械库内，阴冷依旧，铁锈与桐油的气息混合着尘埃，扑面而来。
一排排兵器架上，刀枪剑戟黯淡无光，甲胄上红斑点点，弓弦松弛如老妪的发辫，箭矢杂乱堆叠，箭杆粗糙，箭头甚至带着毛刺。
容与看着一片狼藉的军械库，和脸色铁青不发一言的李全，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就在这时，库房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叮当”敲击声。
容与循声望去，只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隔间里，一个身影佝偻着，正埋头忙碌。
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和油污，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打，双手粗糙，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
此人面前的小铁砧上，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刀。
他正用小锤和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断口，动作沉稳而专注。
旁边，还放着几件修复好的小件兵器——一把锃亮的匕首，几支打磨锋利的箭头，甚至还有一副修补过的铁护腕。
容与走了过去，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老工匠似乎沉浸在手中的活计中，对外界的动静浑然不觉。
他打磨完断口，又取出一小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质地坚硬的杂铁，放在炭火盆里烧红，然后叮叮当当地锻打起来。
火花四溅中，那块杂铁竟被他巧妙地锻打成与断刀材质相近的薄片，然后被他用极其精细的手法，一点点铆接在断口处。
最后，他再次打磨、淬火……一把原本断裂的腰刀，竟在他手中恢复了七八分原貌，虽然称不上神兵利器，但至少……能用了！
能用就行啊！战场之上哪儿顾得了那么多？
“好手艺！”容与忍不住出声赞叹。
老工匠这才惊觉有人，慌忙放下工具，局促地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搓着手，低着头不敢看人：“大……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容和问道。
“小……小人姓鲁，贱名鲁大锤……”老工匠声音沙哑。
“鲁师傅，”容与拿起那把修复好的腰刀，仔细端详着铆接处，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这手艺……跟谁学的？”
“没……没跟谁学，”鲁大锤低着头，“小人祖上就是铁匠，这都是小人自己瞎琢磨的……”
容与点点头，目光扫过他简陋的工具和角落里堆放的一些“废料”——断裂的枪头、变形的甲片、废弃的铁钉……
这些在别人眼中的垃圾，在他手中，似乎都能焕发新生。
“鲁师傅，”容与声音温和，“从今日起，你便是军械库的匠作管事，本官给你拨人、拨料，库中所有损坏的军械，由你统筹修复。”
“需要什么工具、材料，直接报给本官。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吝惜你的手艺，尽你所能，让这些锈蚀的刀枪……重新亮起来，让它们……能上阵杀敌！”
鲁大锤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匠作管事？他一个在库房角落打杂的老铁匠？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激动得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李参军，”容与转向李全，声音陡然转冷，“立刻清点库中所有军械，按完好、可修复、彻底报废三类登记造册。”
“所有可修复的军械，悉数移交鲁管事，报废军械，登记后集中存放，不得擅自处理！”
“另外，调拨十名手脚麻利、肯学肯干的学徒给鲁管事，库房卫生，每日清扫，器械保养规程，由鲁管事拟定，本官过目后，即刻执行，再有懈怠……严惩不贷！”
李全看着容与雷厉风行的安排，看着鲁大锤那受宠若惊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应道：“是，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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