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家伙正在地上爬行,用神力寻找吃的,慕容冲赶紧制止了他们。
他们太饿了,也太小,根本无法完美掌控自身的力量,只能凭借本能驱使着这些在慕容冲看来危险且不合时宜的神通,去获取赖以生存的食物。
慕容冲也收敛了脾气,认真地给小家伙们做饭。
苻文玉挣扎着,从那片承载了无尽屈辱与混乱的床榻上爬了起来。身体的疼痛让她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破碎的衣服难以蔽体,她勉强扯过一件稍完好的外衫裹住自己。
她没有去看厨房里那看似温馨的一幕。慕容冲的暂时收敛,无法抹去他之前的暴行,也无法抵消下界正在发生的惨剧。
她的目光,越过狼藉的殿宇,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看到了下界哀鸿遍野、瘟瘴横流的景象。那些痛苦与死亡,如同沉重的锁链,拖拽着她的神魂。
慕容璇的过错,源于她的疏忽,也源于他们这对父母共同造就的扭曲环境。
她是瘟神,执掌此道。如今瘟部失控,灾祸降临,她难辞其咎。
“承担责任……”她低声自语,声音冰冷而空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无视身体的抗议与心灵的疮痍。周身原本因绝望而沉寂的瘟瘴之气,开始再次凝聚、翻涌。但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毁灭欲,而是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冰冷的秩序。
她要以瘟神之躯,亲自去平息下界的灾厄。以这场祸端间接缔造者之一的身份,去承受瘟毒的反噬,去弥补万一。
食物的香气在狼藉的厨房里渐渐浓郁起来。玉釜中翻滚的粥咕嘟作响,温暖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慕容冲紧绷的侧脸。他正笨拙地将一些切得大小不一的灵果丁撒入粥中,试图让它变得更可口些。两个孩子,慕容璇和苻琼,紧紧挨坐在角落里的小凳上,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忙碌的背影,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饥饿暂时压过了恐惧,他们小小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对那锅即将完成的食物的渴望。
慕容冲全神贯注。他似乎想通过这简单甚至笨拙的行为,来弥补些什么,来抓住些什么。挽起的袖口下,小臂还沾染着之前救灾时留下的污迹与干涸的血痕,与他此刻烹制孩童食物的画面格格不入,却又透出一种绝望般的努力。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寝殿之内,那道踉跄却决绝的身影,已然消失。
苻文玉走出了这片承载着她爱恨、屈辱与短暂温存的废墟。她没有回头,周身翻涌的暗紫色瘟瘴之气不再狂暴,而是凝聚成一种近乎悲壮的沉寂。她一步步踏出神域,朝着下界那被痛苦与死亡笼罩的大地而去。
她的献祭,并非轰轰烈烈的爆炸,而是无声的消融。
她走入那弥漫的、因她女儿失控而爆发的瘟瘴核心。她没有抵抗,而是彻底放开了自己的神格,如同海绵吸水般,将那些肆虐的、致命的瘟毒疯狂地吸纳进自己体内。暗紫色的纹路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剧烈闪烁、蔓延,最终覆盖了她的全部。
她能感觉到生命在急速流逝,神魂在瘟毒的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下界那些痛苦的哀嚎,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缠绕着她,撕扯着她。
但她的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这是她的选择。为慕容璇的过错,也为她自己作为母亲和神只的失职,画上的最终句点。用她的存在,她的消亡,来换取下界的喘息。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天地同悲。只有瘟瘴之气在她周身盘旋、收缩,最终,连同她的身形一起,化作点点暗淡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紫色光尘,彻底消散在浑浊的空气里。
永远地消失了。
吕岳看着她消失的痕迹,叹了一口气。
慕容冲终于盛好了两碗温度适中的灵谷粥。他转过身,将碗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孩子们。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动作却带着一种罕见的、生涩的温和。
“吃吧。”他哑声道。
慕容璇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苻琼则饿极了,也不撒娇喝奶,抱着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吃得满脸都是。
看着孩子们终于安静进食的模样,慕容冲紧绷的心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下意识地,朝着寝殿内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空荡。
死寂。
“苻文玉?”
慕容冲眉头蹙起,那点因孩子们而产生的缓和瞬间消失,被一种熟悉的焦躁取代。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大步跨出厨房,走入内室。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她不在榻上,不在镜前,不在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藤般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苻大头?!”他又喊了一声,这次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这个久违的、带着些许亲昵和无奈的称呼脱口而出,仿佛能唤回那个还会因他这般称呼而瞪眼的她。
依旧只有死寂回应他。
他猛地释放出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神域,疯狂搜寻着那道独特而冰冷的瘟神气息。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属于苻文玉的神力波动,彻底地、干净地……从这片天地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慕容冲僵在原地,凤眸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空白的、无法理解的神情。他无法相信,就在他转身为孩子们做饭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个刚刚还与他激烈争吵、承受他暴怒、甚至在他怀中短暂沉睡的女人,就这么……不见了?
不,不是简单的“不见”。
是“消失”。是神魂印记的彻底抹除!
他想起她最后那死寂的眼神,想起她周身那异常凝聚的瘟瘴之气……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下界!
他猛地扭头,视线仿佛能穿透宫墙,望向神域之下。
那里,原本浓重得化不开的污浊瘟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消散。浑浊的天空正在恢复清明,虽然缓慢,但那趋势却无可逆转。
是瘟疫被控制住了?不……这种消散的方式太快,太彻底,更像是……源头被直接掐断了!
而能如此彻底平息这场由她女儿引爆、加持了瘟部异常力量的瘟疫,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做到——
以自身神格为引,吸纳所有瘟毒,同归于尽!
“不……不可能……”慕容冲喃喃自语,脚下踉跄了一步,撞翻了旁边的残破灯架。他拒绝相信这个推断。
然而,神识中那彻底消失的气息,和下界正在迅速平息的灾厄,像两把冰冷的铁钳,无情地挤压着他的侥幸。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失去感吞没时,一个低沉而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幽幽响起。
慕容冲猛地回头。
只见不知何时,瘟神之主,吕岳,那道笼罩在淡淡瘟瘴之气中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树屋外,眼神中带着一丝惋惜,一丝了然。
“她走了。”吕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以身为祭,平息了这场灾祸。”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慕容冲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吕岳,又看了看那空荡荡的地方,最后,目光落回厨房门口——那里,两个孩子刚刚吃完粥,慕容璇正拿着小手帕,笨拙地给还在舔碗底的苻琼擦脸。
温暖的烟火气,与这彻骨的冰冷失去,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慕容冲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第一次显得有些佝偻。他仿佛能听到,苻文玉最后那冰冷决绝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殿宇中回荡:
她用自己的方式,彻底撇清了关系。
用她的永远消失。
而他,甚至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在他忙着收敛脾气,为孩子们做饭的时候,她走向了她的终局。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悔恨、暴怒、空茫和尖锐疼痛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将他彻底淹没。
慕容冲昏过去了,即使以他的法术不至于这样。
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扬起了细微的尘埃。
他怎么能接受呢,苻坚被姚苌吊死的时候,他还能够怨恨姚苌,甚至能够不顾理智地打姚苌。而作为神灵,苻文玉直接消失了,连个可以凭吊的物件都没有,孩子们又小……没了娘怎么办?
慕容璇才多大?苻琼更是连奶都没彻底断干净,虽然现在饿极了也知道吃饭。他们刚刚失去了母亲,以一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而他们唯一的父亲,此刻像个废物一样昏倒在地,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他们需要母亲温暖的怀抱,需要轻柔的安抚,需要有人为他们遮风挡雨。
可他们的娘亲,被他逼走了,用最惨烈的方式,永远地消失了。
他甚至连替她照顾好孩子们都做不到吗?在她用生命换来的、这片渐渐开始恢复清明的天空下?
慕容冲安静地躺在那里,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紧锁着,仿佛被困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关于失去、愧疚与无尽空茫的噩梦中。他听不到慕容璇压抑的、不知所措的啜泣,感受不到苻琼爬过来,用沾满粥渍的小手小心翼翼碰触他脸颊的温热。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片虚无。
比死亡更冰冷的,是无处凭吊的消失。
比怨恨更绝望的,是连怨恨都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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