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兄弟俩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堂屋里，乌泱泱坐了一屋子人。
上首正中央，端坐着面色沉肃、不怒自威的云大山，旁边是柳眉倒竖、眼神如刀的钱桂花。
下手左边，坐着同样一脸关切、如今已是稳重镖头的云峰和他的爽利媳妇。
右边则是闻讯特意从县城赶回来的云旌和李宴清，小两口脸上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连李发财和柳林也被请了过来，坐在一旁，脸上是既想劝和又觉得是该管管的复杂表情。
嚯——，这阵仗，活脱脱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云岭和云岳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两人规规矩矩地走到堂屋中央，像两根木桩子似的并排站着，垂下了头。
“咳！”云大山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如电扫过两个儿子，“岭哥，岳哥，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们回来吗？”
云岳低着头，小声嘟囔：“不是……不是说娘身体不适吗？”
“我身体好得很！”钱桂花立刻拔高了声音，手指差点戳到云岳的脑门上，“要不是被你们两个不省心的气死，我能活一百岁。”
云旌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以袖掩口，悄悄拉了拉李宴清的衣袖，低声道：“娘这中气，可比去年还足呢。”
李宴清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云岭到底年长些，又是经常在外与人打交道的，见状连忙抬起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爹，娘，各位长辈，大哥大嫂，旌哥儿，宴清，您们都在啊。那个我和三弟都知道，是为了我们的婚事让爹娘和各位长辈操心了。只是这缘分未到，强求不得啊。”
“缘分未到？”钱桂花一听这话，火气更旺，“那缘分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能自己长腿跑到你跟前？”
“你不出去见人，不跟人家姑娘哥儿说句话，缘分能从你那些话本子里蹦出来，还是能从你那些木头疙瘩里刨出来？”
云峰的大嫂，性子爽快，也忍不住开口劝道：“二弟，三弟，不是嫂子说你们。这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
“你们看，我和你大哥，成了家，这心里踏实了，干啥不是更有劲儿？”
“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比你们俩一个对着孤灯写字，一个对着刨花发呆强吧？”
柳林也温声开口道：“岭哥，岳哥，你娘她们是真心为你们着急。”
“这好姑娘、好哥儿，就像那林子里最水灵的笋，去得晚了，可就被人挖走了。”
“你们如今事业也算小成，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李发财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你看宴清和旌哥儿，这日子过得多好。成了家，心就定了，干啥都顺。”
云岳被众人说得抬不起头，但涉及到他的“事业”，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爹，娘，李叔，柳阿爹，我不是不想成家。只是，我现在的心思都在木工店里。”
“‘木木店’刚在府城打开了点名气，订单多，要求也高，我实在分不开心神。”
“再说了，我现在这样，满身木屑，两手粗糙，哪个好姑娘哥儿愿意跟我？我不能耽误了人家。”
云岭也赶紧接话，试图转移焦点：“对对对！三弟说得在理，我们这不是想先好好搞事业嘛！你看我的食肆，还得扩大经营呢，我的话本子，读者都催更到京城了。”
“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光宗耀祖不是？”
“等我们功成名就了，什么样的好姻缘找不到？”他说得振振有词，仿佛不成亲是为了家族做大做强做出的巨大牺牲。
“放你娘的屁！”钱桂花气得直接爆了粗口，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想站起来，被云大山按住了。
“功成名就？等你功成名就，我和你爹都入土了！”
“你看人家宴清，打猎的时候就把旌哥儿娶回家了，现在不照样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成家和立业，它不冲突！”
“我看你们就是找借口。”
云旌看着二哥三哥那副窘迫又倔强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想了想，柔声开口道：“二哥，三哥，娘和爹，还有大家，都是关心你们。”
“我们知道你们有自己的追求，这很好。”
“但是，找一个人生伴侣，并不是要你们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爱好。”
“或许，能找到一位理解你们、支持你们，甚至能与你们有共同语言的伴侣呢？”
“比如二哥，你要是能找个也喜欢看你话本子，还能跟你讨论剧情的嫂子。”
“三哥，你要是能遇到一个欣赏你的手艺，不嫌弃你满身木屑的哥儿，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李宴清也难得地开口，言简意赅：“遇事，一起扛。”
云峰拍了拍大腿：“旌哥儿和宴清说得对。媳妇是找来疼的，也是找来一起过日子的。哪能是拖累？”
云岳和云岭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哑口无言，额头都冒了汗。
他们也知道家人是为他们好，可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或许是习惯了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是害怕承担家庭的责任，或许是真的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们心动、愿意打破现有舒适圈的人。
看着两个儿子依旧不松口，钱桂花又是气又是伤心，眼圈一红，声音带上了哽咽：“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人家像我这个年纪，早就儿孙绕膝，享清福了。”
“我倒好，还得为这两个讨债鬼日夜悬心。”
话又一转，“我不管了！你们爱成不成！以后打光棍，别怪爹娘没给你们张罗！”
见母亲伤心，云岭和云岳顿时慌了神，心里也涌起浓浓的愧疚。
“娘，您别这样。”
“娘，是儿子不孝。”
云大山看着老妻落泪，又看看两个犟驴似的儿子，重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你们自己的路，自己走吧。只是别等到我们两眼一闭，你们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那才叫可怜。”
这场声势浩大的“三堂会审”，最终在钱桂花的眼泪和云大山的叹息中，潦草收场。
云岭和云岳像两个打了败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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