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狄伦号”庞大的身躯冲出海面，履带碾过泥泞的海岸线，重新回到相对坚实的地面。当舰体完全脱离海水，发出沉重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轰鸣时，舰内几乎所有人心头都仿佛移开了一块巨石。虽然营地周围依旧阴雨绵绵，死寂荒凉，但比起那片被无数幽暗瞳孔注视的深海，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安全区”。
巨舰停稳后，最高级别的检疫和安保程序立刻启动。所有接触过外部环境或参与救援行动的人员都接受了严格的净化和医学检查，由华法琳亲自监督。而最重要的“战利品”——洛伊斯·克里特博士，以及她那些来自深渊的设备与资料，被直接送往舰上最核心、防护最严密的实验室兼隔离区。
我并未急于去审问或探望洛伊斯。给她一些时间适应环境、接受更全面的身体检查是必要的。同时，我也需要时间消化这次行动的收获，并评估随之而来的巨大风险。华法琳的初步报告很快送到了我的指挥终端上：
“洛伊斯·克里特博士，身体状况极度虚弱，存在长期营养不良和轻微深海高压适应后遗症。但其生命体征被一种精密的生物-机械植入体（即‘声核’）稳定维持，该装置与她的神经系统高度结合，技术层级远超当前泰拉主流水平。精神层面……极不稳定，有长期与高强度非人类意识场接触的典型特征，但她的理智核心异常坚韧，这或许归功于其强大的意志力和她发明的某种精神屏蔽技巧。她正在快速恢复，并表现出强烈的交流欲望。”
几天后，当洛伊斯的状态趋于稳定，我决定与她进行首次正式会谈。地点就设在她的隔离实验室隔壁的观察间内。我走进房间时，她已经坐在了桌子对面，身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依旧闪烁着一种混合了疲惫、警惕和极度亢奋的光芒。华法琳作为医疗和科学顾问，也在一旁。
“感觉如何，克里特博士？”我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比在那个冰冷的‘回音壁’里好多了，元帅阁下。”洛伊斯的嗓音依旧沙哑，但流畅了许多，她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看起来有些僵硬，“感谢你们的……冒险。虽然方式令人震惊。”
“我们时间有限，博士。直接进入正题吧。你提到的‘全域广播通信技术’，以及你所能提供的关于‘它们’的知识。”
听到这个，洛伊斯的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眼中绽放出神采。“是的，技术。这是我在研究海嗣意识网络时的副产品，或者说，是理解它们如何实现全球范围内近乎瞬时、无视距离的精神感应后，逆向工程的一部分成果。”
她拿起桌上的电子板，快速勾勒出简单的原理图。“海嗣的沟通，并非基于电磁波，而是基于一种更深层次的、与生命源质和海洋本身共鸣的‘信息素’或‘基准波’。我的‘声核’，”她指了指自己胸口，“就是一个微型的谐振与放大节点。而我所设想的‘全域广播’，其核心是建立一个强大的、能够模拟并放大这种‘基准波’的发射装置。”
“技术基础呢？”我追问。
“是的，一个相对低技术的起点。”洛伊斯点点头，“它不需要复杂的微型化芯片或高等源石技艺阵列。核心是一个超大功率的真空管振荡器，配合特殊调制电路，以及一个……嗯，基于我对海嗣生物信息素理解而合成的‘共鸣液’作为传播介质放大器。天线系统也很关键，需要大规模的地表或海洋阵列，以特定的几何结构布置，才能有效耦合全球范围内的‘基准波’场。”
她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元帅阁下，这套系统如果建成，其意义远超当前的任何通信手段。它理论上可以穿透任何已知的物理屏障和大部分源石技艺屏蔽，将信息直接‘注入’到一定范围内所有具备基础生命感知能力的意识中——无论是人、动物，甚至是……海嗣。它不是‘听到’，而是让信息像直觉或本能一样直接在目标脑海中‘浮现’。”
我心中巨震。这简直是战略级的神器！全球即时通信、无视干扰的心灵广播、甚至可能用于大规模心理战或信息渗透……但风险也同样巨大。
“那么，代价是什么？”我冷静地问，“尤其是，对使用者，以及可能引发的……‘关注’。”
洛伊斯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代价？首先，能耗巨大，启动一次这样的广播，消耗的能量足以支撑一座移动城市运行数小时。其次，对操作员的心智负荷是毁灭性的，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或防护，瞬间就会精神崩溃。最后，也是最危险的……”
她深吸一口气：“这会像一个在黑暗森林中点燃的巨大篝火。所有能感知到这种‘基准波’的存在，都会‘看’到你。普通人类可能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但对于某些存在……比如深海里的那些，这无异于最明亮的信标。我之前不敢轻易尝试，就是因为这等于直接向‘潮汐之主’和它的族群宣告我的位置和状态。”
“但现在不同了，”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身上有它们的‘印记’，虽然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种误认可以成为一种掩护。如果我们以你的‘波纹’作为广播的‘签名’，或许能混淆视听，让它们认为这是来自‘神明’的谕令，从而降低敌意，甚至……命令它们。”
华法琳在一旁发出了意味深长的轻笑：“哦？有趣。将计就计，用伪神的名义，向真正的眷族发号施令？这实验的伦理风险高得令人兴奋啊，元帅。”
我没有立刻回答。洛伊斯的提议大胆而疯狂，但并非没有可行性。这确实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我们可以获得无与伦比的战略优势，甚至可能影响海嗣的行为；用得不好，就是玩火自焚，提前引来毁灭性的关注。
“博士，”我沉吟片刻，说道，“你需要什么资源来验证和初步构建这个系统的原型？”
洛伊斯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一间足够大且屏蔽良好的实验室，最高级别的能源接口，精通无线电和真空管技术的工程师团队，还有……我所需要的特殊化学原料清单。最重要的是，”她看向我，眼神带着恳求，“我需要你的一点点……‘样本’，用于分析和模拟那种独特的‘波纹’。血液，或者带有你强烈精神印记的源石技艺残迹都可以。”
华法琳立刻插话，带着专业的谨慎：“元帅，样本提取必须在我的全程监控下进行，并且需要最严格的生物和信息隔离措施。”
我点了点头。风险固然巨大，但收益可能更高。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一步领先可能就意味着生存的机会。
“可以。华法琳女士，由你全程负责样本提取和安全协议。洛伊斯博士，我会为你调配所需的一切资源。尽快拿出一个低功率、小范围的测试方案。记住，在我们完全弄清所有潜在风险之前，任何广播测试都必须经过我的亲自批准。”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位顶尖的科学家。“我们将要开启的，可能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也可能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我希望你们能谨慎运用你们的智慧。”
洛伊斯郑重地点头：“我明白，元帅。为了生存，也为了……夺回我们世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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