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腥臭裹挟着夜晚的寒意，渗入骨髓。陈默靠在冰冷的河堤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通联码头的生死一线，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也再次将他推向更深的迷惘。
“tL”样品的线索指向了三号码头，指向了更深层的秘密，却也像镜花水月，看得见，捞不着。他拼尽全力，换来的依旧是老刀几句含糊其辞的恐惧和一条险些丧命的逃亡路。
挫败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他拿出那个老旧的诺基亚，屏幕碎裂，电量告罄的红色警示灯微弱地闪烁着，像他此刻风中残烛般的生命。阿鬼那条“活着”的短信是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枷锁——他必须活下去，为了可能还在某处挣扎的兄弟。
他挣扎着起身，沿着河道，向着更偏僻、更荒凉的下游蹒跚而行。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充电、能暂时喘息的地方。那些美钞，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源。
几个小时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在一个被芦苇荡半包围的、废弃的抽水站里暂时安顿下来。抽水站早已停止运转，机器锈蚀，但主体建筑还算完整，能遮风避雨，更重要的是，他在一个丢弃的工具箱里，找到了一个老旧的、还能工作的车载充电器和一个勉强匹配的充电头。他用找到的破电线，接上抽水站残存的、不知是否还有电的线路，冒险将诺基亚手机插了上去。
指示灯亮起微弱的绿光。有电！
陈默松了口气，靠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边，一边警惕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等待着手机恢复一丝生机。
时间在寂静和焦虑中流逝。当手机屏幕终于重新亮起，显示出充电标志时，他立刻开机。
没有新的短信。阿鬼和铁砣依旧沉默。
他调出通讯录，目光在寥寥几个名字上扫过。周处长？不可信。霞姐？与虎谋皮。老刘头（铁砣的表叔）？或许可以尝试联系，获取一些底层的信息，但风险同样存在。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加密信息跳了出来。发信人，是霞姐。
“码头风景如何？”信息带着她一贯的戏谑。
陈默眼神一冷。她果然知道他的行踪，或者说，一直在关注着通联码头的动静。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tL’样品，到底是什么？”
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过了足足十分钟，霞姐才回复，内容却让陈默心头一震：
“铅盒封存的，不是货，是‘账本’。数字的，硬件的，都有。赵东升和某些人的‘养老钱’，或者说……买命钱。”
账本！数字和硬件的账本！记录着赵东升乃至其背后势力庞大灰色资金流向的致命证据！这比单纯的贿赂记录或通话录音要致命得多！它能直接掀翻整个利益网络！
“东西在哪？”陈默急问。
“不知道。”霞姐回复得很快，“当年经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消失了。王强可能知道一部分，所以他死了。赵东升肯定知道全部，所以他也死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找这些东西。孙明想毁了它，‘断眉’和他们背后的人想拿到它。”
陈默握紧了手机。原来如此！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这个记录着庞大秘密的“账本”！U盘里的内容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而这个“账本”，才是能引爆一切的核弹！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陈默不相信霞姐会如此好心。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是唯一一个，既想报仇，又对钱没兴趣的傻子。”霞姐的回复带着一种奇特的意味，“而且，水越浑，对我越有利。找到账本，或者至少找到关键线索，我们或许可以谈一笔更大的买卖。”
她还是想利用他，但这次，她抛出的饵足够致命，也足够诱人。
“我需要更具体的线索。”陈默讨价还价，“三号码头，b区07号，或者‘老刀’提到的特殊通道，任何细节。”
这一次，霞姐沉默了更久。最终，她发来了一张极其模糊的、像是从某个老旧监控录像中截取的图片。图片上是一个穿着码头工装、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正将一个沉重的、手提箱大小的铅盒，搬上一辆停在三号码头特殊通道旁的黑色厢式货车。货车没有挂牌照。
“这是我能找到的，关于那批‘样品’最后去向的唯一影像。时间在王强死前一周。货车最后消失在港区外的监控盲区。”霞姐附言，“查这辆货车，或许能找到线索。但提醒你，追查这辆车的，不止你一个。”
陈默将图片放大，仔细辨认。男人的身形有些模糊，但提箱的动作显得很吃力，印证了“铅盒沉重”的说法。货车的车型很普通，但车尾似乎有一个不明显的凹痕。
这是条新线索，但依旧模糊，如同大海捞针。
“谢了。”陈默回复，准备结束通话。
“陈默，”霞姐最后发来一条信息，“记住，你现在是所有人的目标。孙明，‘断眉’，甚至可能包括周处长那边某些不想真相大白的人。你就像抱着一块金砖在雷区里跑。合作，是你唯一可能活下去，并且达成目的的方式。”
合作？与霞姐深度捆绑？陈默心中冷笑。那无异于将自己彻底变成她手中的刀。
他关掉手机，拔下充电器。窗外，天光已经大亮，芦苇荡在晨风中摇曳，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分岔路口。一边是继续独自追查那辆幽灵货车和“账本”的下落，前路注定遍布荆棘，九死一生。另一边是接受霞姐的“合作”，利用她的资源和情报网，但代价可能是失去自主，甚至最终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看着手中那仅剩一发子弹的黑星手枪，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些皱巴巴的美钞。武器和金钱，在真正的权力和阴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阿鬼生死未卜，铁砣杳无音信，林晚和小辉还在未知的角落等待。十年的冤屈，兄弟的血债，像燃烧的炭火烙在他的灵魂上。
他站起身，走到破旧的窗前，望向鹤州的方向。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清晰起来，那里有他的仇人，有未解的谜团，也有他必须守护的人。
余烬尚未冷却，岂能就此放弃？
他做出了决定。
他不会完全相信霞姐，但会利用她提供的线索。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找到那辆货车，需要揭开“账本”的秘密。而在那之前，他必须想办法联系上阿鬼或铁砣，他需要值得信赖的帮手。
孤狼或许凶猛，但面对群猎，也需要狼群的协作。
他将手机和充电器小心收好，将黑星手枪检查了一遍，重新填满子弹（用最后的美钞在黑市换来的少量子弹）。然后，他推开抽水站吱呀作响的铁门，再次踏入了晨光之中。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这一次，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
分岔之径，他已做出选择。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他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直到血债血偿，直到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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