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林黛玉，她合上账本，随手翻了几页，不解地问道：竟有这么多？
瑞珠肯定地点头：错不了，我在外头瞧见十多辆大车停在府库那边，下人们正忙着卸货呢。
林黛玉沉吟片刻，对房中丫鬟们说道：随我出去瞧瞧。
紫鹃连忙上前服侍林黛玉换上外出衣裳，又为她披上雪白大氅，这才搀扶着她往外走。
一行人刚出正院，在回廊上遇见来往的婆子仆役，纷纷上前请安。见姑娘们这般阵仗出门，都好奇询问去向。
得知要去二门外看看，闲着的下人们自发跟在林黛玉身后。转过垂花门后的屏风，还未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不时传来喝彩声，乱哄哄一片。
嘈杂声听不真切，林黛玉便派了个小丫鬟去打探：倪妮，去问问外头在闹什么？
不多时，倪妮兴冲冲跑回来，拍着手雀跃道：林姑娘，外头传来喜讯，朝廷要封老爷做大都督啦！
林黛玉轻蹙眉头：什么大都督？
倪妮歪着头想了想：我爹说，就是京城所有官兵都得听老爷调遣。要是蛮子来了，老爷就带兵把他们赶跑，威风得很。连京城里的大官都得听老爷的。
这话让周围的嬷嬷们喜形于色。
老爷果然有大本事，往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封侯拜相也是应当的。
正是这话，老爷这样的善人，合该享尽荣华。
统领京城兵马，可比大将军还威风呢！
丫鬟们听得眉开眼笑，唯独林黛玉眉头越锁越紧。
难怪岳大哥近日回府总是长吁短叹，难得见个笑脸。接了这么重的担子，如何笑得出来？
林黛玉暗自思量，又对倪妮说：去告诉你爹和芸管家，让外头的人都放下活计，到二门外候着，我有话要说。
听出林黛玉语气转冷，倪妮意识到可能说错了话，慌忙跑去传话。
很快，贾芸和倪二就带着护院、门房和杂役齐聚二门外。听说林姑娘要训话，没人敢怠慢。府里人都知道，有时候林姑娘的话比老爷还管用。
倪二和贾芸上前行礼：林姑娘，人都到齐了。
林黛玉微微颔首：你们也留下听着。
众人远远望着被簇拥在前方的林黛玉。虽看不清容貌，但那袭雪白大氅格外醒目，举手投足间透着当家主母的威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林黛玉轻咳一声，扬声道：老爷升迁本是喜事，但也不该在府里喧哗失礼。
京营大都督听着威风，你们在外头也有了谈资。可曾想过，战时刀剑无眼，这差事关系着多少将士性命？
只见老爷表面风光，哪知肩上担子多重？若有个闪失，阖府上下靠什么过活？
厅中鸦雀无声，众人皆低头不语。
都去忙正事。往后登门道贺的人多，莫要失了体统。
贾芸与倪二深深作揖：姑娘教训得是，我们得意忘形了。
你们是老爷亲选的管事，更该谨言慎行。林黛玉蹙眉道，在府里尚且如此，在外头岂不惹祸？
二人面红耳赤：谨记姑娘教诲。
待黛玉离去，贾芸对下人们摆手：都警醒些，散了吧。
廊下见倪妮抹泪，黛玉柔声安慰：并非责怪你。待岳大哥凯旋，再庆贺不迟。
如今咱们更要谨言慎行，免得招灾惹祸。周围仆妇纷纷称是。
雪雁，带她去用些点心。
......
岳山回府时，见门丁站得笔直，不禁失笑：这般拘谨作甚？
门丁答道：方才各府送来贺礼，不敢怠慢。
岳山心下了然——这必是黛玉的手笔。
消息传得倒快。他摇头苦笑，大都督这差事，光人情往来就是门学问。去下帖子，请这些人家过府议事。
岳山缓步走向内室，刚到门前，瞧见负责卷帘的小丫鬟倪妮倚着廊柱发呆。往日活泼爱闹的小丫头，成日里追蝴蝶、看蜗牛，如今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岳山觉得有趣，走近问道：“倪丫头，发什么愣呢？”
倪妮猛然惊醒，险些从廊柱旁摔出来，见是岳山，连忙站直身子行礼：“老爷。”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倪妮神情认真，答道：“从前太不懂事了，我想快些长大。”
岳山听得哭笑不得，这话活像前世小学生常说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伸手揉了揉倪妮的脑袋，温声道：“长大未必是好事，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才最好。”
说罢，他笑了笑，迈步进屋。
屋内，林黛玉正伏案写字，岳山笑道：“林妹妹又在忙？今日的账本堆得像小山似的。”
林黛玉抬眼瞥他，佯装不悦，抱着手臂道：“还不是岳大哥采买太多东西？别在这儿碍事，快去梳洗。”
岳山失笑，转身回自己房间。
林黛玉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头，随即又低头继续核对账目。
……
岳山设宴邀请京中将门，却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
待他整理好衣冠回到正堂，只见厅内人头攒动，原先备的椅子根本不够，不少人只得站着。
贾芸和倪二解释，请柬发出后，许多未曾送礼的人主动补上厚礼登门，拦都拦不住。毕竟来者是客，总不能将人赶出去。
见二人面带愧色，岳山宽慰道：“无妨，今日一并见了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他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主座。
京中权贵他虽认不全，但见王子腾和史鼐连座位都没混上，便知在座之人身份皆不一般。
“理国公府柳芳，参见大都督。”
“齐国公府陈瑞文，参见大都督。”
“平原侯府蒋子宁，参见大都督。”
“南安郡王府，参见大都督。”
……
众人纷纷行礼，岳山一一回礼。
这时，一名腰悬佩剑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气势逼人，众人纷纷退让行礼。
“忠顺王刘子升，见过大都督。”
岳山转身还礼：“见过王爷，请上座。”
据他所知，忠顺王在随秦王征战时战功赫赫，四王八公一脉敬他，与其说是因宗室身份，不如说是忌惮他的手段。
忠顺王上下打量岳山一番，笑道：往日上朝只能远远望见大都督的身影，今日总算有幸得见真容。太子殿下在城外整军备战，大都督却在府中点将布阵，准备御敌于千里之外，当真是忠心为国。
岳山摸不透忠顺王是暗含讥讽还是善意提醒，只淡淡道：王爷多虑了。今日请诸位过府，是要把话说明白——往后不必再来寻我，免得耽误正事。
忠顺王袍袖一振，径直在岳山身侧坐下：那本王倒要听听，大都督有何高见。
岳山略一颔首，朗声道：诸位且静一静。
待厅中喧哗渐止，他继续道：眼下边关告急，自与北蛮通商以来，我朝尚未遭遇如此大战。太子将亲率京营十万精锐驰援山海关，征讨女真叛军。
京城守军不足十万，即便调集京畿卫所兵力，总数亦不过十五万。此事诸位心知肚明，我也就开门见山——若大同失守，太行、燕山一线唯余倒马关、紫荆关、居庸关三处可守。如今这些关隘年久失修，战局不容乐观。
若有想借战事为子弟谋军功的，现在便可带着贺礼回去。此战凶险，伤亡在所难免，谁也不敢保证诸位的心头肉能全身而退。
座中有人急问：大都督此言，莫非京城危矣？
岳山目光如电：问得好。既入行伍，当以保家卫国为先，功名利禄为后。本督以项上人头作保——我死则城破，我在则城安。但生死有命，谁敢断言？
这位爵爷是？
襄阳侯府。
岳山冷笑：阁下请回。若只想管个粮草混军功，我在城里随便找些老弱妇孺都能胜任。既然怕子弟受伤，不如让他们弃武从文考科举，莫来沾武将的边。
满堂哄笑中，襄阳侯府的人面红耳赤，匆匆行礼告退。
岳山环视众人：要走趁早。
见无空子可钻，陆续有人离席。贾芸在门前按册退还贺礼，不过半个时辰，厅内已人人有座。
岳山目光扫过留下的王子腾，又瞥见史鼐空了的席位，暗自腹诽：史家老二这般德行，在大同的老三史鼎可别也是这等货色。
厅内众人皆是行伍老手，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刀疤箭痕。
忽有人扬声问道：大都督当真断定大同府必失？牛继宗与史鼎二位将军并非庸才，当年也曾随太子殿下立下战功。
忠顺亲王冷笑插话：就凭他们？大都督深谋远虑，指望四王八公那些纨绔子弟退敌才是痴人说梦。
这番话让在座的世家子弟脸色铁青，却无人敢反驳这位权势滔天的亲王。昔年唯有贾府能让忠顺王稍加礼遇，如今贾家早已今非昔比。
岳山为亲王斟茶叹道：非是质疑二位将军能耐，实在是边关已被康王祸害得千疮百孔。即便现在封闭榷场，大同镇也早被渗透得如同筛子。
内有奸细外有强敌，守城难如登天。只盼他们能固守城池，拖延蛮族南下的脚步。
忠顺王接过茶盏道：京营半数兵力调离，城防需重新部署，整合各地卫所尚需时日。若要以京城为决战之地，莫说文官们不答应，时间上也来不及。
此战凶险，大都督说得在理。那些想借机镀金维持门楣的，不如趁早带着家眷南渡。
众人交换着眼色，都觉得二人论断过于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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