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星子溅上铁锅沿,艾琳的手没抖。她只将炭条往袖中塞了塞,指尖在掌心划了一道横线,记下刚才默算的面粉配比。火光映不到她眼底,她也没再抬头看墙角砖缝——那里的纸片昨夜已被翻动过,边缘翘起,像是被人用指甲揭看过又勉强压回。
她起身舀水,脚步比平时慢半拍。洗菜池边站着玛拉,那个总爱歪头盯她动作的女工。艾琳低头搓抹布,一遍、两遍、三遍,把同一口铁锅擦得发亮。她嘴里轻声念:“盐三勺,面七两,错一钱,饿一人。”声音不大,刚好够旁边人听见。
玛拉没应,可目光停在她围裙口袋上。艾琳知道她在等什么——等她掏纸,等她藏东西,等一个能指认她“鬼祟”的由头。但她只是继续擦锅,嘴里的词句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被警告后吓破胆的新人。
辰时交接,她主动去柴堆找老仆。那人正弯腰捡松脱的麻绳,艾琳蹲下,替他绕好结。“柴垛轮换是哪天?”她问。
“每月初五。”老仆答。
“盐袋补发呢?”
“逢十。”
她点头,没拿笔,也没写。站起身时顺手拍了拍裤脚,仿佛只是来讨教杂活的勤快帮工。
白天她照常值灶。切姜时,手指在砧板下悄悄掐算:劳工灶每餐耗面六斤三两,残羹桶若回收一半,每日可省四斤以上。她不写,只在心里编成短句:“六三耗,四省余,三日积十二,足养一人。”一边切,一边默念,刀落节奏不变。
傍晚送水桶回仓储区,她故意在拐角停了一下。身后二十步,伊娜正抱着空筐走来,脚步随她停下也停下。艾琳系鞋带,低头解绳结,手指在泥地上一抹,将一片烂菜叶塞进鞋垫夹层。她起身时动作略显笨拙,像是怕误了时辰,匆匆走了。
夜里值末班,她守着骨汤锅,不再借光写字。灶火暗了,她添炭,却不再盯着砖缝。她闭眼,口中无声滑过《膳务手记》里的储鲜法:“春三日,夏两日,冬五日,风通则延半。”再背调度流程:“申领—批核—发放,三印一戳。”每背一句,手指在膝盖上点一次,像在数豆子。
第二天清晨,她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到厨房。玛拉还没来,只有两个帮工在扫地。艾琳走到调料架前,开始整理胡椒罐、盐瓮、干香料袋。她排了又排,擦了又擦,连罐底积水都用布吸干。其中一个女工看了两眼,笑道:“今儿这么仔细?”
“怕错。”艾琳低声说,“不能再错了。”
那人撇嘴走开。
她知道她们在等她出错,等她慌乱,等她露出破绽。可她越规整,越沉默,越像一个被压服的弱者,她们就越不敢轻举妄动。试探还在继续——有人在她淘米时突然靠近,假装找漏勺;有人在她称盐时站在背后,盯着她的手。艾琳不做回避,反而放慢动作,一勺一勺数得极准,嘴里还跟着念:“一勺三分,十勺成两……”
午间交接,厨师路过,瞥见她灶台整洁如新,点了点头。她没迎上去,也没说话,只低头刷锅。可就在他转身时,她迅速从袖中抽出半截炭条,在掌心写下“三印一戳”四个字,随即攥紧,让墨痕印在皮肉上。
下午她去了粮仓背面。那里有一扇小门,门轴生锈,拖痕清晰。她没停留,只走过时眼角扫了一眼地面麻布碎片的位置。回来途中,她遇上了伊娜。对方抱着一摞陶碗,故意撞她肩膀。艾琳踉跄了一下,水桶晃出半瓢水。
“走路不长眼?”伊娜冷笑。
艾琳低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伊娜得意地走了。艾琳站在原地,直到桶稳住,才继续往前。但她左手悄悄摸了摸鞋垫——那里换了新的炭纸,写满了昨夜背下的账目节点。
第三日,监视仍在。可艾琳已换了策略。她不再去任何可能被堵住的地方,也不再单独停留。她总在人群里做事,要么在洗菜池边刷萝卜,要么在灶前搅汤。她甚至主动向玛拉请教切洋葱的手法,态度谦卑。玛拉反倒局促起来,支吾几句便走开了。
她真正的学习全在不动声色间完成。称面粉时,她在心里演算:“若运煤队增三人,每人日耗面一斤二两,七日需多少?”送餐途中,她默背贵族议话中的关键词:“东约克、船契、银货抵税。”每一个数字,每一句话,都被她拆解成短语,嵌入日常动作中。
某次她值夜,发现有人半夜来翻她挂围裙的钩子。她没出声,只在次日换了个位置,把围裙挂在灶台另一侧,并在原钩上留了张废纸,写着“勿取,脏布”。那人果然再没碰过。
她也开始利用他人之口获取信息。一次帮工闲聊,提到管家昨夜召见仓司。她不动声色插了一句:“是不是为冬粮入库的事?”对方随口答:“不止,还有矿监那边催税。”她点头,不再追问,转身去刷锅,可那句话已在心里刻下。
第五日,她“不小心”在仓储区掉落一块布片。伊娜跟在后面,立刻捡起来翻看。布上只有几道油渍和一道划痕。伊娜皱眉,扔进水桶。可那划痕是艾琳用指甲刻的符号,代表“三印未全”,只有她自己懂。
第六日,她开始调整藏物频率。每三日换一次位置:第一日鞋垫,第二日抹布夹层,第三日锅底凹槽。她不再依赖固定角落,也不再留下完整字条,只记关键词,靠记忆串联。
第七日晚,她结束值灶,将抹布挂回原位,轻轻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她走出厨房时脚步平稳,目光低垂,仿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帮工。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映不出她袖中紧握的半截炭条——那是明日默算的新题草稿。
她回到仆舍,躺下闭眼,呼吸均匀,如同沉睡。但直到巡更声远去,她才缓缓睁开眼,盯着屋顶茅草的缝隙,一动未动。
她右手慢慢抬起,指尖在空中缓缓划动,一笔,一竖,一撇,一捺。
写完最后一个钩,她停住。
窗外,一只夜鸟掠过屋檐,翅膀扫落一片枯草,砸在窗纸上,发出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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