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看了楚子航几秒钟，目光在他手中紧握的村雨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回到他的脸上。他忽然伸出手指，轻轻点向楚子航的眉心。
楚子航心中警铃大作，他想要反抗，想要挥刀，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靠近。
指尖触碰到眉心的瞬间，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涌入。楚子航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之前因强行突破暴血极限而带来的精神撕裂感和身体的沉重负担，竟然如同被春风拂过般，迅速缓解、平复。体内躁动的龙血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和……纯净？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梳理过一般。
少年收回手指，对着楚子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不含任何杂质。
然后，他转向旁边的凯撒。
凯撒同样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这个神秘的少年走近。他注意到，少年看向他时，目光在他手中握着的狄克推多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那双纯净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回忆的神色？但那神色消失得太快，快得让凯撒以为是错觉。
少年同样伸出手指，点在凯撒的眉心。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入，驱散了之前硬抗“朗基努斯之枪”冲击带来的隐痛和灵魂层面的震荡感，甚至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最后，少年走到了诺诺面前。
诺诺趴在龙背上，红发披散，她努力抬起眼睛，与少年对视。她的“侧写”能力在此刻完全失效，无法从这个少年身上感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有一片温暖的、柔和的空白。
少年看着她，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他伸出手，没有点向她的眉心，而是轻轻拂开了她脸颊边一缕散落的红发，动作自然而又轻柔。
他的手指触碰到诺诺脸颊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就在这时，诺诺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少年触碰她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并非通过侧写，而是如同本能般，突兀地闪过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一口巨大无比的、布满了斑驳铜锈和古老刻痕的青铜棺椁，正静静地悬浮着。棺盖紧闭，散发着亘古的死寂。
而眼前这个白衣少年，正静静地、双臂环抱着膝盖，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蜷缩着坐在那冰冷的青铜棺盖之上！
他低着头，脸埋在膝盖里，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面容，全身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悲伤之中。
那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却让诺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诺诺瞬间的情绪波动，他收回手，歪了歪头，纯净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询问地看着她。
诺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不再停留，他缓缓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定在海面中央。
他抬起头，望向这片被凝固的天地，望向天空，望向海洋，望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海平线。他那纯净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某种……类似于“确认”或者“感知”的情绪。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
随着他这一呼一吸，仿佛某个关键的开关被拨动了。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整个世界重新开始运转的嗡鸣声，由弱渐强，从四面八方响起。
停滞的时间，恢复了流动！
定格的海浪轰然拍落，溅起漫天水花；空中燃烧的碎片加速坠落，拖曳着黑烟没入海中；风重新开始吹拂，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回所有人的耳中——海浪声、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龙族大军从凝固中解脱，它们茫然地抬起头，发出不安的低吼和嘶鸣，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身上。
楚子航身体一松，差点从龙背上栽下去，他猛地用村雨拄住龙鳞，稳住身形，剧烈地喘息着，之前被压制的感觉消失，身体恢复了控制，但那个少年指尖传来的温和触感和其带来的诡异变化，让他心绪难平。
凯撒也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几乎是本能地握紧了狄克推多，摆出了防御姿态，眼神锐利地盯着的白衣少年。身体状态的恢复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诺诺猛地直起身，大口呼吸着，她捂住胸口，脑海中那个少年蜷缩于青铜棺上的孤寂画面挥之不去。她看向少年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疑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林弦在远处的救生艇上，几乎是立刻扑到了她的设备前，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着，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震惊与狂热：“时间流速异常恢复……未知生命形态……能量层级……无法测算！误差值超出上限！这……这不可能！”
白衣少年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适应着这个重新“流动”的世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双足，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眼神中带着一种新奇和探究。
然后，他再次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龙族大军，越过严阵以待的楚子航和凯撒，越过神情复杂的诺诺，望向了更遥远的西方，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看到了某些常人无法窥见的东西。
他的嘴唇微动，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清越、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却又蕴含着一种古老而悠远的韵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存在的耳中，仿佛直接在心灵深处响起：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感慨，没有悲伤，更像是一种简单的陈述。
说完这句话，他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重新看向如临大敌的楚子航三人，看着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看着他们眼中无法掩饰的警惕和困惑。
他偏了偏头，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纯净无邪的、带着些许困惑的笑容，轻声问道：
“你们……”
“……是谁？”
海风拂过他白色的麻衣衣角，拂过他柔软的黑发。他就那样赤足立于海面之上，身后是缓缓沉入深海的青铜巨门残影，身前是茫然无措的龙族、惊疑不定的同伴，以及一个刚刚恢复流动、却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的世界。
楚子航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紧握着村雨。眼前的少年气息全无，既无路明非平日里的衰仔气场，也无伪神觉醒时的滔天威压，更感受不到任何龙族或混血种的血统压迫。他就像一片虚无，一个空白，反而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这比任何已知的恐怖，都更令人不安。
凯撒的狄克推多横在身前，这位骄傲的学生会长从未感觉如此无力。面对赫尔佐格，面对龙王，甚至面对之前神威初显的路明非，他至少知道敌人在哪里，力量为何物。但眼前这个……东西？他甚至连挥剑的目标都无法锁定。对方的“存在”本身，就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诺诺怔怔地看着少年，脑海中那幅他蜷缩于巨大青铜棺上的孤寂画面挥之不去。那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眼前纯净无邪的面容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你……你把路明非怎么了？”
少年偏了偏头，似乎在理解“路明非”这个名字的含义。他那双纯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微澜。“路明非……”他轻声复述，语气里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感，“那个容器……那个坐标……那个，‘我’。”
他的话语让人费解，但楚子航捕捉到了关键：“容器？坐标？‘我’？什么意思？”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掠过诺诺，看向楚子航，又扫过凯撒，最后落在远方海面上那些依旧惊疑不定、低伏着的龙族大军，以及更远处，林弦所在的那艘救生艇上——林弦正疯狂操作着仪器，试图捕捉分析他的任何一丝数据。
“承载过往残痕的躯壳，引渡迷失之灵回归的灯塔，以及……即将被完整覆盖的碎片。”少年的声音平缓，没有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他认为的事实，“如今，残痕已融入底色，灯塔已完成使命，碎片……重归完整。”
他抬起一只手，白皙的手掌对着那片混乱的海域——凝固又恢复后，海面上漂浮着燃烧的残骸、龙类的尸身、破碎的冰层，能量肆虐后的余波还在空气中制造着扭曲的光线，一片狼藉。
“争斗，毫无意义。”少年轻声说，然后，他那只抬起的手，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能量奔涌。
但在他手掌按落的瞬间，整片海域，乃至目力所及的整片天空，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抚过。
正在缓缓沉没的“裁决号”碎片，如同被按下了倒放键，从海水中升起，金属结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拼接、愈合，燃烧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熄灭，黑烟倒卷回融，短短几个呼吸间，那艘庞大的战舰竟恢复了完好如初的状态，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之上，连一丝水渍都未曾沾染。
海面上龙类与死侍的残破尸体，无论是被斩断的、烧焦的、还是被吞噬后残留的枯骨，都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化为最精纯的粒子，消散于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被战斗余波搅得浑浊不堪的海水，以少年为中心，迅速变得清澈湛蓝，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
天空中因能量冲击而产生的扭曲光影被抹平，乌云散开，露出后方澄澈的天空和温暖的阳光。之前“朗基努斯之枪”投射带来的那种令人心悸的压抑感也彻底消失。
弹指之间，天地焕然一新。
之前那场足以载入秘党史册、惨烈无比的终极之战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轻易抹去。只剩下悬浮的完好战舰、清澈的海水、温暖的阳光，以及……那群茫然的龙族，和几个目瞪口呆的人类。
楚子航、凯撒、诺诺，甚至连远处艇上的林弦，都陷入了彻底的失语状态。
这不是力量，这是……神迹！是超越了他们理解范畴的，对物质、能量乃至规则的绝对支配！
少年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放下手，再次看向楚子航三人。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楚子航身上，那纯净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星光开始流转，若隐若现。
“你……”少年对着楚子航开口，“你的身上，有‘他’留下的印记。很深的……羁绊。”
楚子航心头一震，紧盯着少年：“他？路明非？他还存在？”
“‘存在’的定义，于我已不同。”少年微微歪头，似乎在组织语言，以适应这些“脆弱”存在的理解能力，“旧的意识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已回归其位。你们所认知的‘路明非’，是其一部分，承载着属于‘人类’的喜怒哀乐、爱憎痴缠。而如今，拼图完整。”
他抬起手指，轻轻点向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辨。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懦弱与挣扎，他的守护与愤怒……还有，更久远之前的，属于‘伪神’的孤寂与冰冷，以及……被背叛的痛楚与毁灭冲动。”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的内容却让楚子航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融合？路明非的意识，和那个古老伪神的意识，融合了？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路明非，还是那个伪神？”凯撒沉声问道，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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