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断眉客后颈时,他正用冻得发紫的指甲抠残图边缘。
火判官的血在绢帛上晕开的“井”字突然泛出暗红,像被什么力量推着,在图角洇成蜿蜒的脉络。“他奶奶的!”盗墓贼突然跳起来,皮靴踩碎冰面,“这哪是南境边陲的破井?
分明是地肺深处——“他用刀尖戳着图上某个被焦痕覆盖的位置,”千骸道、鬼哭峡、九死阶,这三关当年我跟着老盗首摸过半截,全是拿人骨当路标的绝户地!“
“七天。”
小石头的声音像块冰碴子,从雪地里滚出来。
这孩子不知何时趴到了冰面,半边脸冻得青白,却固执地把耳朵贴在裂缝上。
他的手指抠进冰缝,指节渗着血:“井底那口钟,每响一次,竹姐姐的心跳就弱一分。
刚才数到第三十七下,她的心跳......“他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像被人攥住的萤火虫。“
萧云归抱着苏青竹的手紧了紧。
姑娘的脸埋在他颈窝,发间还沾着寒鸦堡的灰烬,体温比雪还凉。
他低头时,鼻尖蹭到她耳后那道淡青的血管——那是两人在断崖谷躲雪时,他替她挡妖爪留下的疤。
此刻那道疤泛着青白,像条快燃尽的灯芯。
“她要活着。”他对着姑娘发顶轻声说,气息呵在雪地上,凝成白雾。
归一剑横在肩头,剑脊的青玉裂痕里,淡金光纹正随着他的心跳明灭。
剑身映出两张脸:一张是他此刻苍白的脸,眼尾还凝着未化的雪;另一张藏在剑纹深处,青玉色的轮廓,眉峰如刃,正是识海里那个未来之身。
“你若执意南下,必被我彻底吞噬。”
清冷却带着金属刮擦声的话在识海炸响。
未来之身盘坐在青玉莲台,指尖绕着一缕淡金剑意,“你已无名无忆,连剑都快握不住。”他的声音里没有嘲讽,倒像在陈述某种既定的因果,“当年我踏过九死阶时,用了三具分身,七道本命剑印......”
“够了。”萧云归打断他。
他将苏青竹轻轻放在断桥上,解下腰间的断心玉——那是姑娘用青竹妖骨磨的,说是能护他心脉。
此刻玉贴在胸口,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却让他想起在北境黑市初见时,她被铁链锁着,却偏要把最后半块烤薯塞给他:“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掀翻这破世道。”
“你说我是‘因’,”他对着归一剑低语,像是在和剑里的人对话,“可我这条命,从被污名流放那天起,就不是为自己活的。”他伸手抚过苏青竹冻得发硬的发梢,“她要活着,这是我最后的执念。”
夜风卷起残火,将断眉客的残图吹得哗哗响。
风葬僧的刻刀突然“当”地坠地,老和尚盯着萧云归的方向,瞳孔里映着雪地里那抹青玉色的光——少年正跪在苏青竹身侧,归一剑的剑尖抵着左臂。
“你疯了?!”断眉客扑过来要拦,却被一道剑气掀翻在地。
萧云归咬着牙,剑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像撕帛,青玉色的血珠溅在雪上,竟凝成细小的符纹。
他额角渗着冷汗,却笑了:“我不求你让路......”血珠顺着手臂滴落,在雪地里连成一条线,“我求你,借我一剑。”
识海轰鸣如雷。
未来之身的青玉莲台突然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他垂眸望着自己胸口那道与归剑同纹的裂痕,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你终于......肯低头了?”他抬手,指尖点在裂纹处,淡金剑意如活物般窜出,“记住,这不是慈悲。”
雪地里的符纹突然泛起金光,顺着萧云归的伤口钻进体内。
他浑身剧震,归一剑嗡鸣着腾空,剑脊的青玉裂痕里,竟同时透出两种剑意——一种清冽如霜,是他自己的;另一种浩瀚如渊,带着沧桑的杀伐气,正是未来之身的。
小石头突然从冰面弹起来,眼睛亮得惊人:“钟......钟停了!
竹姐姐的心跳......“他话没说完,就见萧云归抱着苏青竹站起身,归一剑悬在头顶,剑身上的双股剑意正缓缓交融。
风葬僧颤抖着捡起刻刀,在残碑上重重刻下:“持剑者借命,拔剑者斩我。”
夜更深了。
九星连珠的银线越发明亮,照得归一剑上的青玉裂痕泛出幽光。
萧云归望着南方,喉间溢出一丝血沫——未来之身的剑意太烈,他的经脉正一寸寸灼烧。
但他握剑的手更紧了,因为他分明感觉到,苏青竹的指尖,在他掌心动了动。
“她要活着。”他对着苍天重复,声音里有了灼热的温度。
识海中,未来之身的身影开始模糊,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准备好,《斩我经》第三重......要来了。”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归一剑脊时,萧云归喉间的血沫又涌了半口。
他能清晰感觉到识海深处那道裂痕在扩大——不是未来之身吞噬的痛,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在割裂执念。
“斩形我·断执。”他咬着牙念出《斩我经》第三重的名字,归一剑突然嗡鸣如泣。
剑尖悬在眉心三寸处,青玉色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淌,在雪地上画出扭曲的符纹。
这是他方才划破左臂时悟到的——与其被未来之身吞噬,不如先斩自己“必活”的执念。
识海轰鸣如雷。
未来之身盘坐的青玉莲台“咔嚓”崩裂一角,他原本冷硬的眉眼竟浮起几分意外:“你要断的不是我,是‘我必胜你’的妄念?”话音未落,萧云归的剑尖已刺入眉心。
剧痛像烧红的铁钎贯穿颅脑。
他眼前闪过北境流放时啃的冻硬炊饼,闪过苏青竹塞给他的半块烤薯,闪过青霄山门前被污血浸透的“叛宗”二字——这些画面突然变得轻盈,像被风吹散的雪片。
最后定格的,是苏青竹耳后那道淡青的疤,此刻正随着她逐渐有力的心跳,在他掌心里微微发烫。
“我要的不是赢你。”萧云归喘息着,血从眉心渗进衣领,“我要的是......”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姑娘,她的睫毛在雪光下颤动,“这一剑能护她走的路。”
归一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剑脊的青玉裂痕里,一道血纹如活物般游走,与识海裂痕同频震颤。
未来之身的身影开始透明,却在消散前低笑:“好个’借‘字。
剑债,终究要拿命还。“
“他奶奶的!”断眉客的惊呼像炸雷劈开雪幕。
众人抬头,只见原本平坦的雪地正以萧云归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北风卷着黑沙灌入地缝,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骸骨——那是无数人骨铺就的栈道,每块骨头上都刻着暗红的血咒,风过处发出呜咽的哭嚎。
火判官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踉跄后退半步,又猛地顿住——作为幽烛盟焚图使,他比谁都清楚这地裂意味着什么:“亡命路......千骸道开了。”他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抠住腰间的火折子,“这是盟里惩戒叛徒的死路,只有将死之人和背盟者能走。”
“那正好。”萧云归低头吻了吻苏青竹发顶,她的体温终于不再像雪,而是有了活人该有的暖。
他抱着她转身,归一剑自动落入掌心,剑身上的血纹与青玉光交融,竟比之前多了几分人气。“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
小石头突然拽住他的衣摆。
这孩子不知何时把脸贴在苏青竹颈侧,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竹姐姐的心跳......跳得比我还快!”他仰起脸,冻得发红的鼻尖上沾着雪,“她说不定能听见我们说话!”
萧云归喉结动了动。
他轻轻抚过苏青竹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已经从青白转为浅粉。“听见的话......”他声音发哑,“就当我欠你半块烤薯。
等出了这鬼地方,我烤一筐给你。“
风葬僧的刻刀在残碑上划出深痕。
老和尚盯着千骸道的方向,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持剑者借命,拔剑者斩我......”他喃喃重复着自己刻下的字,突然将刻刀插入雪地,“老衲虽已封笔二十年,今日却要为这一剑再写一卷。”
断眉客搓了搓冻僵的手,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炊饼塞给小石头,又扯了扯萧云归的衣袖:“我带路。”他望着白骨铺就的栈道,喉结动了动,“当年老盗首说过,千骸道的骨头会吃人,但若你心里有比死更重要的事......”他突然笑了,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它们反而会给你让路。”
识海中传来未来之身的叹息,这次没有威胁,倒像某种认可:“记住,每走一步,你的命就薄一分。”
萧云归迈出第一步。
白骨铺就的栈道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最前面的几根人骨竟自动向两侧滚开,让出半尺宽的路。
苏青竹在他怀里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襟——这次不是无意识的抽搐,而是活人有意识的动作。
“她抓我了!”小石头踮脚去看,兴奋得差点滑倒,“竹姐姐抓你了!”
萧云归低头,眼眶突然发酸。
他能感觉到苏青竹的指甲隔着布料戳在他心口,像当年她塞烤薯时那样,带着点笨拙的力道。
归一剑在掌心发烫,剑脊的血纹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这次不是未来之身的冷冽,而是属于现世的,带着温度的光。
千骸道深处传来阴风吹过的呜咽,像无数残魂在低语。
断眉客咽了口唾沫,攥紧腰间的洛阳铲当先走去,每一步都踩得白骨“咯吱”作响。
火判官摸出火折子点燃,幽蓝的火焰在阴风中摇晃,却始终不灭——这是幽烛盟特有的引魂火,专为亡命路准备。
萧云归跟着抬脚。
白骨铺成的栈道在他脚下继续开裂,像在为他让路。
他望着前方无尽的白骨林,怀里的姑娘又动了动,这次甚至发出极轻的鼻音。
“听见了吗?”他低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我借了未来之身的剑,许了你一筐烤薯。”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等出了这千骸道,我还你自由——你想去青竹岭看雪,还是去南境摘桃花,都随你。”
识海中再无回应。
未来之身的身影彻底消散前,只留下一缕剑意,缠绕在他心脉处,像根细细的线,将现世与未来轻轻系住。
白骨如林的千骸道里,阴风卷着残魂的低语,在众人耳边此起彼伏。
断眉客走在最前,洛阳铲的铁头磕在白骨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回头看了眼萧云归怀里的姑娘,又迅速转回去,喉结动了动——他分明看见,那昏迷的姑娘睫毛颤了颤,嘴角似乎扬起极淡的弧度。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归剑斩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