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心剑雨的余韵仍在天地间凄切回响。
那枚归一剑的残片,如一颗被强行摘离胸膛的心脏,静静悬浮于萧云归身前。
血莲般的妖异纹路在剑身上蜿蜒攀爬,与剑体本身温润的青玉光泽交织,明灭不定。
剑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微微震颤,那不是凡铁的嗡鸣,而是一种富有生命节律的搏动,仿佛它正在呼吸,正在苏醒。
一直匍匐在雪地中的灰奴儿,那双瘦弱的手掌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仿佛在聆听大地深处的秘密。
忽然间,她那小小的身躯猛烈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急切地抬起头,望向萧云归,因为无法言语,只能用冻得发紫的嘴唇飞快地打出唇语:“它……在跳……像心跳。”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抹虚幻的剑影,自归一剑残片上骤然浮现、拉长,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婴孩轮廓。
那便是剑胎儿!
它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青光,仿佛蕴藏着千百世的生灭与轮回。
那道目光穿透风雪,越过三尺距离,直直射入萧云归的双眸深处。
萧云归的识海之内,刹那间掀起滔天巨浪。
那一直静坐于识海中央,代表着未来的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与现实中的萧云归,与那剑胎儿,形成了三点一线的对视。
未来之身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在识海中低语回荡:“它认你了……可你,能承受它的重量吗?”
这句问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萧云归的神魂之中。
与此同时,远处那座被剑阵摧毁的残碑基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无面判动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那张光滑如镜的面具上,七岁萧云归的稚嫩脸庞忽然活了过来,嘴唇翕动,发出的却是老成而冰冷的声音:“你若带它南行,便是带着九百世的执念去复仇。剑胎将以此为引,彻底引动九百世业力反噬。你以为你在挥剑,但每一次,它都会在你神魂最深处拷问你——‘这是你,还是恨在替你挥?’”
话音落下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那张映照着童年萧云归的面具,自眉心处裂开一道缝隙,随即寸寸碎裂,化作一捧毫无温度的灰烬,被山巅的寒风卷起,吹散得无影无踪。
面具之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阿弥陀佛。”不远处的风葬僧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他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飘渺而又沉重,“剑本无我,因执念而生灵。剑成之日,亦是主客易位之时。从今往后,持剑者,终将沦为剑中人。”
警告,一句接一句,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萧云归的肩上。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萧云归缓缓伸出了他的右手,迎向那枚震颤不休的归一剑残片。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交织着血莲与青玉光芒的剑身。
就在这一刻,那由剑胎儿所化的虚幻剑影骤然暴起!
它如一条拥有生命的青色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缠绕上了萧云归的整条右臂!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刺骨寒意,并非物理层面的冰冷,而是直透神魂的冻结感,刹那间传遍萧云归的四肢百骸!
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神魂被拖拽进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
识海之内,风暴再起!
那九百道代表着轮回的画面,不再是模糊的幻影,而是化作了奔涌的洪流,以一种无比清晰、无比残酷的方式,冲刷着他的神魂!
他看到了第三百七十二世,他为了夺取妖庭圣火,亲手点燃了祭坛。
熊熊烈火中,那个曾与他约定共赏天下景的女子苏青竹,为了守护族人,决绝地投入火海,化作一缕青烟。
她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凉。
他看到了第八百一十九世,他终于登上了天门之巅,脚下是跪伏的万灵,眼前是臣服的诸天。
他成了那个纪元唯一的主宰,可当他回首望去,识海中那个代表着未来的自己,却只是给了他一个孤寂的背影,默然离去。
一幕幕,一桩桩,皆是因“斩”而起,皆以“痛”而终。
剑胎儿冰冷的声音,如同梦魇的呓语,在他识海中疯狂回荡:“看到了吗?你每一次所谓的‘斩’,都在为你自己刻下更深的伤痕。你斩断的,亦是你的过往、你的情感、你的未来!你每一次高举屠刀,都在重复着‘被斩’的宿命!”
“嗬……嗬……”山脚下,一直被铁网束缚的断眉客,此刻竟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挣扎着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混着冰碴的血沫,随手拾起半截断刃,铁网之下,那双眼睛赤红如血,死死地盯着萧云归。
“你……你破了阵又如何……”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怨毒的快意,“你逃不过‘律’!我肃剑卫,绝不会放过一个胆敢修行‘无罚之道’的叛修!”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中的断刃,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另一只手腕上狠狠一割!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竟以血为墨,以手为笔,在身前的雪地上飞快地勾画着一道诡异的血色符文!
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埋藏于这片山体深处,本已因剑阵被破而沉寂的三十六道基础符纹,竟有七道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遥遥回应着他的召唤!
“不好!”一直关注着四周的灰奴儿脸色剧变,她再次将耳朵贴向地面,神情前所未有的惊恐。
她猛地抬头,对着正被剑胎儿侵蚀的萧云归,用尽全身力气打出唇语:“有……人在听……山下……三百步!”
三百步!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距离!
然而,此刻的萧云归,仿佛对外在的一切威胁都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剑胎儿的对抗之中。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九百世的痛苦与悔恨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神魂。
但在识海的最深处,在他的本我意识中,他却异常的平静。
“你说我每一次都在重复被斩……”他对着那汹涌的记忆洪流,对着那冰冷的剑胎儿,低声自语,“可这一次,不一样。”
“我明知会痛,仍要走。”
话音落,他神魂深处一直默默运转的《斩我经》,轰然爆发!
并非前两重的“斩念”与“斩情”,而是他早已修成,却从未动用过的第三重心法——燃心为灯!
他不再去对抗,不再去斩断,而是将自己的本我神魂,化作一盏琉璃心灯。
他引动胸前那枚一直温养着他神魂的断心玉,碎裂的玉魄之力化作灯油,将这盏心灯点燃!
灯光普照,刹那间,将那奔涌而来的九百世执念,尽数映照其中!
他不否认滔天的恨意,那是一个个轮回中血海深仇的凝聚。
他不回避彻骨的伤痛,那是一次次抉择后留下的永恒烙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感受着它们,承认它们是自己的一部分。
恨是他的,痛也是他的。
但他,却不完全是恨,也不完全是痛。
他所求的,唯有一剑——一剑“由我而发”!
嗡——!
就在“燃心为灯”的光芒彻底照亮整个识海的瞬间,那缠绕在他手臂上,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剑胎儿剑影,猛地一颤,发出一声轻微的剑鸣。
那鸣声中,不再是冰冷的质问,反而带着一丝初生的好奇与茫然。
侵蚀神魂的刺骨寒意,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
缠绕手臂的剑影也变得柔和下来,缓缓没入归一剑的残片之中。
剑身上血莲的妖异红光渐渐收敛,只剩下纯粹通透的青玉光泽,稳定而温润地流转着。
它,臣服了。
不远处,风葬僧看着这一幕,他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那只一直用来记录萧云归命运的残破毛笔,在他掌心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飞灰。
随着毛笔的消失,他掌心那个由鲜血写就的“无我”二字,也彻底消散,再无痕迹。
“我的笔已经焚尽,再也无字可录。”他望向南方,那里是萧云归复仇的方向,声音低沉而飘渺,“我的命,也无需再续了。”
说完,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入那漫天的风雪之中。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不是在行走,而是在消融,最终化作一缕青烟,与风雪融为一体,彻底消失不见。
萧云归睁开双眼时,风雪依旧,但老僧站立之处,雪地平整,竟连一个脚印都未曾留下,唯有一截被焚烧过的焦黑笔尖,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俯下身,将那截焦笔拾起,入手微温。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焦笔的刹那,他手中的归一剑残片,忽然又轻轻震颤了一下。
这一次,一道稚嫩、清脆,却又蕴含着无尽古老意味的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
那声音,如初生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走吧。”
剑胎儿,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这一世,我想看看,你不被恨牵着鼻子走的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萧云归心中一震,握紧了手中的剑与焦笔,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涌上心头。
他将那截焦笔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感受着归一剑传递来的温和力量,正欲转身,迈出南行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他提气转身的瞬间,一只冰冷而瘦弱的小手,却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角,用力之大,指节都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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