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干裂如龟甲，浸透了百年风霜的寒意。
夜风如刀，刮过萧云归的脸颊，带起一阵刺骨的痛。
他盘膝而坐，五心朝天，正试图以《斩我经》的法门，修复因强行破开囚车而震荡欲裂的识海。
然而，这号称能斩尽世间一切虚妄的经文，此刻却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
经文流转，真气每运行一丝，都伴随着锥心刺骨的灼痛，更可怕的是，随着这股灼痛，他脑海中某些清晰的画面，正如同被烈日暴晒的晨雾，迅速变得模糊、淡薄。
他强忍着神魂被撕裂的剧痛，试图稳住心神，但那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过往的生命被一笔一笔地抹去。
“别……别再练了！”蜷缩在他身旁的小石头猛然睁开一双灿金色的瞳孔，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它的小爪子死死抓住萧云归的衣角，颤抖着指向他的背后，“你……你背后有东西！”
萧云归一凛，神识扫过，身后空空如也，除了冰冷的夜风和嶙峋的怪石，再无他物。
“你看不到的！”小石头急得快要哭出来，“是一根线！一根比夜还黑的线，从地底下钻出来，一直连着……连着那个狼王！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线！”
萧云归心中一动，压下识海的翻腾，沉声问道：“什么线？”
“我……我想起来了，我族传承记忆里有提过，”小石头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是‘罪赎之线’！是极深的执念和冤魂业力交织而成的东西！一旦被缠上，除非执念消解，否则不死不休！那个狼王……他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百年前，那个下令放弃边城，导致满城军民被屠的主帅……他要杀了你，才能从这份罪孽里解脱！”
罪赎之线……
萧云归心头剧震，犹如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他瞬间明白了，赤瞳那双血红眼眸中所蕴含的，早已不是单纯的仇恨，而是一种被妖灵之力无限放大的、跨越了百年的“未竟之责”！
它追杀自己，并非为了嗜血，而是为了完成一场迟到了百年的审判。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摸出那枚温润的残玉，以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
玉佩微光一闪，识海的剧痛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再度浮现。
那正是未来之身，他依旧背对着萧云-归，身影比上一次更加虚幻，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在萧云归的识海中回响：“斩他易，斩执难。你若此刻杀他，不过是重复百年前陆无咎的道路——以血止血，以罪赎罪。冤魂的枷锁，只会从他身上，转移到你身上。”
话音未落，那未来之身的身影之上，竟凭空裂开一道细微的黑色痕迹，如同上好的瓷器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纹。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撕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存在的根源上抹去。
萧云归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明白了，未来之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宿命”的违逆，他每一次的现身示警，都在承受着来自宿命洪流的反噬！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夜色陡然变得更加深沉。
子时已至，血月高悬，猩红的光芒将整个干涸的河床映照得如同修罗鬼蜮。
忽然，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一道道深邃的地缝中，开始涌出大片大片粘稠如墨的黑雾。
黑雾中，一只只覆着残破铁甲的手臂猛地伸出，扒住地面，紧接着，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从地底挣扎着爬了出来。
这些尸傀身材高大，身披北境百年前的制式铠甲，但脸上却一片平滑，没有口鼻眼耳，只有额头正中，镶嵌着一枚古旧的铜铃。
“叮铃……叮铃……”
阴森诡异的铃声在死寂的河床上响起，那些无面尸傀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齐刷刷地扭过头，空洞的“脸”朝向了萧云归所在的方向。
“影……影行鬼卒！”小石头吓得浑身炸毛，瘫软在地，“是古战场上的冤魂所化，被血月引动，专门吞噬活人的气运！它们……它们身上没有线，只有空洞！吃了人，就会变成新的鬼卒！”
话音未落，数十具鬼卒已经迈开僵硬的步伐，无声地冲了过来。
它们行动间悄无声息，唯有额前铜铃的脆响，如同催命的音符，敲打在人的心尖。
萧云归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一把抱起吓傻的小石头，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电，跃上一块数丈高的巨石。
他并指如剑，心随意动，《斩我经》的剑意自体内喷薄而出，凝成一道无形的心剑。
“斩！”
一声低喝，剑意横扫而出，瞬间撕裂了前方的浓重黑雾。
冲在最前的几名鬼卒被剑意拦腰斩断，却没有流出一滴血，而是“噗”地一声，化作一缕缕精纯的黑烟，袅袅升起。
然而，下一刻，让萧云归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黑烟并未消散在天地间，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尽数朝着远处山崖上的一道身影汇聚而去。
那道身影，正是静立如山、手持断枪的狼王赤瞳！
所有的黑烟，尽数被他那只血流不止的左眼，贪婪地吸了进去！
每吸收一缕黑烟，赤瞳眼中的红光便更盛一分，身上的怨气也愈发浓重，那股滔天的执念，几乎要将天上的血月都染得更深几分。
这一刻，萧云归彻底明悟了。
赤瞳并非单纯地在追杀他，而是在借他的手，完成一场血腥而宏大的“赎罪仪式”！
这些影行鬼卒，就是仪式的祭品，而自己，就是催动仪式的“刀”！
他要集齐百名强大剑修死前的滔天之怨，将这份怨力献祭给血月，以此换取百年前枉死的边军亡魂得以安息。
而自己，萧云归，身负《斩我经》这等无上剑道传承，正是他眼中最完美、也是最后一份祭品！
“原来如此……”萧云归抱着小石头，立于巨石之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河谷，“你不是妖，你是比妖……更疯的‘执’！”
他不再理会下方蜂拥而至的鬼卒，而是再次盘膝坐下，将残玉紧紧贴在眉心。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主动运转起《斩我-经》的第二篇——“斩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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