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钟鸣,并非自地宫穹顶灌入,而是从那口深不见底的轮回井中,悍然喷薄而出!
轰——!
这一次的震颤,远胜先前。
整座地宫仿佛一头被惊醒的远古巨兽,发出痛苦的闷吼。
穹顶之上,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簌簌尘土夹杂着岁月的气息洒落。
井壁上,那些由无数怨魂鲜血凝结而成的古老篆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逐一剥落。
它们没有化为石屑坠落,而是在半空中溶解,化作一缕缕猩红如血的雾气,如蛇般扭曲升腾,盘绕在井口上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与怨毒。
“啊——!”灰奴儿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因剧烈的震颤而摇晃不定。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双目圆睁,满是血丝,嘶哑地吼道:“这钟声……不对!它不是敲出来的……是从魂魄深处挤压出的哀嚎!是‘哭’出来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雷音童猛地扑上前去,竟是毫不犹豫地将耳朵紧紧贴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整个身体仿佛成了一具最精密的听诊器。
刹那间,无数嘈杂混乱的音波洪流涌入他的耳中,但他强行摒除了地宫震颤的轰鸣、血雾升腾的嘶嘶声,以其与生俱来的天赋,追溯着那钟声响起前的万分之一刹那——那一片绝对的、源头的死寂。
就在那死寂的尽头,他“听”到了!
不是金石交击,不是法力共振,而是一声凄厉、绝望、撕心裂肺的女子哀鸣!
那声音,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雷音童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骇然,他失声喊道:“主人!是苏青竹!这钟声的‘引子’,是苏青竹姑娘在北境黑市被万魂鞭抽打时……最后那一声哭喊!”
此言一出,萧云归心头剧震!
那段记忆,早已被他深埋识海,是他不愿触碰的逆鳞。
此刻被雷音童一语道破,仿佛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主人,”他识海深处,剑胎儿稚嫩而沉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超越其外表的凝重,“这轮回井的钟声,正与您的识海产生同频共振。它在挖掘您最深刻的执念与痛苦,并以此为燃料。钟声每响一次,井口上方的无形天门便会下降一丈。您距离‘无相’之境,也便更近一步。”
话音刚落,萧云归只觉眼前景象一花。
他不再身处地宫,而是立于一座高耸入云、恢弘无极的白玉门前。
天门之下,山河俯首,万民跪拜,一道道信仰之力汇聚成金色的海洋,向他涌来。
他能感受到,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一步踏出,掌控这无上伟力,成为众生敬仰的神明。
然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下方跪伏的亿万生灵,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与满足,唯有一片死寂的空洞,深邃得如同那口轮回井。
就在此时,一个与他一模一样,却又带着无尽沧桑与超然的意志,在他心底低语:“小心……真正的‘无我’,不是斩断七情六L欲,变得无情无心。而是身在红尘,历尽千劫,却不为情所困,不为念所缚。若以空寂为道,你最终得到的,不是超脱,而是虚无。”
未来之身的警告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萧云归猛地从幻象中挣脱,冷汗已浸湿后背。
他明白了。这天门,是一场华丽的诱惑,一个通往“空无”的陷阱!
“第八百九十七声了……这一声,我替您听了,听得好苦……”
一道缥缈而哀伤的声音,自地宫的脉络中幽幽浮现。
只见一道近乎透明的残魂,从地砖的缝隙中缓缓升起。
他身形佝偻,衣衫褴褛,手中却捧着一只破碎的风铃,正是早已消散的风铃使。
他的残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黯淡,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那双空洞的眼眶“望”向萧云归,手中的断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碎的轻晃。
“轮回井,九响为一劫。”风铃使的残魂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钟响九次,天门便会彻底从虚空降临,与井口重合。届时,这口井,将不再是轮回之所,而是彻底的‘断命之门’。所有试图通过此门轮回的魂魄,都将被天门之力碾为齑粉,永世不得超生。”
他伸出虚幻的手,指向那血雾缭绕的井口,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悲凉:“这是绝户计啊……断绝此界生灵的最后一丝希望。”
话音落下,风铃使的残魂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化作一缕青烟,悄然散去。
最后一丝魂力,则融入了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钟声余韵之中,仿佛在为这世间,献上最后的悲鸣。
地宫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第三声钟响,尚未到来。
然而,萧云归的心脏却猛地一缩,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神魂!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甚至连雷音童那样的“前奏”都没有捕捉到。
他“听”到的,是一片死寂。
一片令他灵魂战栗的、深入骨髓的死寂。
这片死寂,他太熟悉了!
正是当年,师尊为了保护他,被仇敌围杀,最终自爆金丹时,那天地万籁俱寂的一瞬!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风不再吹,云不再流,整个世界都为师尊的逝去而失声。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最沉的执念!
轮回井,要用他师尊的死,来敲响第三声丧钟!
“不!!!”
萧云归双目赤红,仰天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他不能,也绝不允许,师尊的牺牲,成为这邪异之钟的养料!
“你想看我的执念?你想用我的痛苦来铸就你的天门?我偏不让你如愿!”
电光石火之间,萧云归福至心灵,猛然引动他修行之根本——《斩我经》!
但他斩的,不是情,不是欲,更不是记忆!
“斩我经,第二境——斩执我,断忆!”
他口中诵出法诀,神魂之力化作一柄无形慧剑,没有斩向那段痛苦的记忆,而是狠狠地、决绝地,斩向了自己刚刚升起的那个念头——“我已看破虚妄,我已超脱其上”的执念幻影!
他斩断了自己“自以为是”的超脱!
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还认为自己“能”超脱,就依然落在这轮回井的算计之中。
真正的破局,不是去对抗,而是让它无的放矢!
嗡——!
刹那间,一种奇异的波动以萧云归为中心扩散开来。
预想中的第三声钟鸣,并未响起!
整个地宫,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而,下一刻,地宫的震颤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仿佛是轮回井的图谋被强行中断,引发了剧烈的反噬!
井口之中,那猩红的血雾被一股力量强行压回井内,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幽暗深邃的光柱,冲天而起,暴涨三丈!
就在此时,地宫的另一端,心脉道的尽头,一道威严、肃杀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头戴高冠,面黑如铁,不怒自威,手中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刻有“正法”二字。
正是那位掌管刑罚的黑面判官!
他的残魂比风铃使凝实得多,目光如电,直视萧云归,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审判的意味:“你做得很好。天门,从来都不是仙门。它以众生执念为基,以万灵痛苦为梁,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罪门’!”
他手中的正法剑遥遥指向井口上方那片虚空,语气愈发森然:“谁若以一己私念登临此门,妄图成仙,其自身之罪业便会与天门之罪业相结合,瞬间引来九天之上最恐怖的天罚,化为灰烬,成为滋养这罪门的又一捧肥料。”
黑面判官的目光灼灼地落在萧云归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丝期许:“你若要去,切记,别为成仙,别为超脱——”
“为断罪!”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言罢,黑面判官的残魂没有丝毫留恋,轰然一声,化作一道纯粹至极的黑色剑光,拖着长长的尾焰,如流星破空,精准无比地射入了萧云归手中的归一剑!
归一剑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仿佛获得了某种新生!
就在这一刻,地宫的穹顶之上,那终年不见天日的岩层,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洞穿。
九星连珠汇聚成的璀璨星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土石,化作一束纯净如水的银色光辉,精准地投射下来。
那光束不偏不倚,正好照射在萧云归手中的归一剑剑尖之上。
银辉流转,剑身如镜。
萧云归缓缓握紧了剑柄,感受着剑身中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厚重与锋锐。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地宫的昏暗,望向那幽光暴涨的井口,望向那无形无影,却又真实存在的“罪门”。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我不是要登天门……”
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我是要……劈开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之中,那个来自未来的意志,发出了与他完全同步的低语:“这一次,我们不是去成仙——”
“是去,断天命。”
地宫之外,风雪世界的尽头,那片孕育着钟声的死寂之地,第四声钟响,已在无声之中,悄然酝酿。
而这一次,它所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被动承受的灵魂,而是一柄,饮过判官之魂,沐浴九星之光,誓要断天命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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