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当铺的午后,常有些意想不到的客人。
但今天这位,着实让我愣了一下。
她几乎是“撞”进门的,带着一股香水和电子设备混合的味道。
脸上妆容精致得像一张完美的面具,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唇釉闪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时髦光泽。
她手里还举着个发光的圆环和手机,嘴里飞快地说着:“宝子们看!这家店是不是超有感觉!复古神秘风拉满……”
但她的眼神,像两口快枯竭的井,努力漾着讨好的水花,底下却是掩不住的焦虑和疲惫。
她叫薇薇,是个美妆博主。
等她终于关掉直播,那股强撑的热情瞬间垮掉。
她咬着下唇,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掌柜的……我……我想典当点东西。”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晃了手机屏幕——那里面是个肌肤零瑕疵、五官完美到失真的形象。
“我典当所有‘美颜滤镜’……不只是App里的,还有……我活着的这套‘滤镜’。”
我静静听着。
镜渊之力无声流转,看到的不是妆容,而是她灵台外一层厚重、扭曲的光晕。
那是无数点赞、评论、比较、对完美病态追求的执念交织成的壳,把她真实的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她喘不过气。
“我受不了了……卸了妆不敢照镜子,原图不修半小时绝不敢发。
我好像活在楚门的世界,外面是喝彩,里面……我恨透了这个真实的自己。”她声音带了哭腔。
“我甚至忘了,没这些玩意儿之前,我长什么样了。”
“滤镜易去,”我开口,声音尽量放平,“但直面真实的勇气,当铺给不了,得你自己找回来。”
这时,织梦娘悄无声息地走来,指尖萦绕着如梦似幻的星点。
她总能在人最迷茫时,找到那扇通往内心的窗。
“或许,”织梦娘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我们可以先回去看看,在‘滤镜’还没出现的时候,你原本的样子。”
薇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织梦娘指尖轻点她眉心,带着阳光和青草香的雾气笼罩住她。
薇薇眼皮渐渐合上,呼吸变得绵长。
透过镜渊,我能“看”到她的梦境。
时光倒流,她变回了那个七八岁、在乡下外婆家田埂上疯跑的小丫头。
碎花裙子沾了泥巴,头发被风吹得像草窝,脸上还有午睡压出的红印子,可她笑得那么响,那么亮,牙齿缺了一颗,却丝毫不影响她撒欢儿的快乐。
她在小溪里蹚水,泥鳅从脚边滑过,她咯咯直笑;
她在草垛上打滚,对着天空大喊自己的名字,无所顾忌。
“看,这就是你。”织梦娘的声音在梦境中轻响,“鲜活,生动,每一寸真实都发着光。”
梦境里的薇薇(小女孩)停在溪边,看着水里那个倒影——头发乱糟糟,脸蛋红扑扑,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愣住了,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水面,涟漪荡开,那个真实的倒影还在,对着她笑。
是时候了。
我取出和光剪。金芒如丝,探入她灵台外那层扭曲的光晕。
我不剪她的妆容,也不伤她的皮肉,我剪的是那些将“雀斑”定义为瑕疵、将“圆脸”视为缺陷的扭曲认知之线。
咔嚓。一根线断,她梦中女孩的笑容更灿烂一分。
咔嚓。又一根线断,女孩奔跑的姿态更加无拘无束。
……
每剪断一根,现实中薇薇紧蹙的眉头就舒展一分,脸上那层厚重的“面具感”也淡去一分。
最后,梦境里出现一面清澈的泉水。
薇薇怔怔望着水中的倒影——不再是童年,而是与那个快乐小女孩一脉相承的、现在的自己。
眉眼间少了刻意雕琢,多了自然灵动,或许不完美,却真实得动人。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冲淡了眼线,但那不再是痛苦的泪,是释然,是重逢的泪。
“原来……我本来……也挺好的。”她喃喃道,嘴角扬起一个久违的、不设防的弧度。
梦境散去,薇薇醒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妆还在,但那股紧绷的、想要完美无瑕的执念松动了。
她没急着补妆,而是对织梦娘和我深深鞠了一躬。
她重新打开手机,这次,她关掉了所有的美颜特效。
镜头里,是她带着泪痕、妆容有些花,却无比真实的脸。
“家人们,”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力量,“今天……给你们看看,没有滤镜的我。”
她离开时,脚步轻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知道,未来的路未必一帆风顺,但一颗敢于面对真实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往生簿上,关于此事的记录旁,浮现一面镜子,镜中影像从模糊失真逐渐变得清晰生动的图案,旁注:
“粉黛为障,滤镜成笼。童真入梦,破茧重逢。美非千人一面,乃万物生机。真我显现,光华自生。”
这世间最美的妆容,永远是敢于拥抱真实的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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