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打湿了当铺门前的青石板。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怀抱一个狭长布囊的老者,步履蹒跚地踏入当铺。
他身形清瘦,手指修长却布满老茧,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
“掌柜的,”老者声音沙哑,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口音,“老朽姓柳,是个修琴的。今日……想典当此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囊放在柜台上,解开系带,里面是一把断弦的古琴。
琴身是上好的梧桐木,却被火烧得焦黑,琴弦尽断,岳山崩裂,惨不忍睹。
唯有琴尾处,依稀可辨“焦尾”二字篆书。
“此琴……名‘松风’,”柳老轻抚琴身,如同抚摸情人的面庞,眼中泪光闪烁。
“是明代制琴大师严天池所斫,音色清越如松涛。它……它本是我柳家传了七代的珍宝,却在三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毁了。
我苟活至今,日日对着它,如同对着坟冢。典当了它,求个……眼不见为净。”
他典当的,是这把承载着家族记忆与无尽悔恨的残琴;所求的,是斩断这日夜啃噬内心的枷锁。
我看着他,镜渊之力扫过古琴。
焦黑的木料中,缠绕着极其复杂的执念——有柳家七代琴人以血养琴、以心寄情的深厚羁绊;
有柳老对守护家传珍宝失败的无尽自责;
更有那场大火中,他为救琴冲入火海,却未能救出幼子,导致父子双亡的锥心之痛!
这琴,早已不是乐器,而是他一生悲剧的见证,是压垮他的十字架。
“琴已毁,心亦死。”柳老喃喃道,“留着它,每夜梦中都是火光与哭声……我受不住了。”
“琴身可毁,琴魂未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苏挽。
她的魂丝轻柔地拂过焦黑的琴身,闭目感应片刻,轻声道:“我听到了……琴木深处,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琴魄’在哀鸣。
它记得松风过隙的清音,记得指尖抚过的温度,也记得……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
柳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挽。
“毁掉它,或许能让你暂时解脱,但这缕琴魄,将永世沉沦于焦灼与破碎的记忆中。”苏挽睁开眼,眼中带着悲悯。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不是‘典当’,而是‘修复’。”
“修复?”柳老苦笑,指着琴身的惨状,“如何修复?纵有良工,能复其形,岂能复其魂?”
“修复的,或许不是琴身,而是这段‘记忆’。”我开口道。
镜渊之力深入那缕微弱的琴魄,感受到的不仅是痛苦,还有对完整、对再次鸣响的渴望。
我们决定尝试。
征得柳老同意后,苏挽以魂丝为引,沟通琴魄;
我以裁断之力,梳理琴身中纠缠的悲痛记忆;沈晦的月光则如清泉般洗涤焦灼之气。
过程缓慢而艰难。
每触及一段痛苦记忆,柳老便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我们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夜晚,看到了他嘶吼着冲入火海,看到了被砸断的房梁,看到了幼子惊恐的面容……悲痛如潮水般涌来。
“停下吧……”柳老泪流满面,“太痛苦了……”
“琴在等你。”苏挽轻声道,“它在等你……与它和解。”
柳老怔住,看着那焦黑的琴身,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它承受的痛苦。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按在琴额上,仿佛抚摸孩子的额头。
“对不起……松风……对不起……”他哽咽道,“是我没用……没护住你……也没护住孩儿……”
随着他的道歉,那缕琴魄的哀鸣渐渐平息,转而散发出一种被理解的安宁。
焦黑的琴身上,竟隐隐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
“或许,”我引导道,“它可以有新的生命。以残躯为基,纳新生之魂。”
柳老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向我们深深一揖:“老朽……知道该怎么做了。”
数月后,柳老再次来访。
他怀中抱着的,依旧是那把“松风”,却已焕然一新。
焦黑的琴身被巧妙地保留,镶嵌以金丝,勾勒出火焰纹路;
崩裂处用紫檀补全,形如老松新枝;
七根新弦光洁,琴尾刻一行小字:“烈火涅盘,松风长存”。
“老朽余生,将携此琴游历,”柳老神色平和,眼中重燃光彩,“不为奏盛世之音,只为抚慰如我一般,历经劫波之心。琴在,魂在,念想……便在。”
他轻拨琴弦,音色沉郁苍凉,却透着一股风雨过后的宁静力量。
往生簿上,关于此事的记录旁,浮现一把焦尾琴,琴身有金丝镶嵌的火焰纹,旁注:
“身焦魄未散,弦断韵犹存。以悔恨为火,淬炼涅盘心。残躯纳新意,绝响化清音。破而后立,方得永恒。”
有些执念,放下并非遗忘,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获得新生。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执念当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