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寅时刚过,夜色依旧浓稠如墨,凛冽的寒风卷过京城空旷的街道。
然而,与往日沉寂的凌晨不同,今夜通往紫禁城的各条主干道上,已是车马辚辚,灯火蜿蜒。
原因无他,今日并非寻常朝会,而是当今圣上、年仅二十八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在辍朝多年后,为亲眼目睹传说中能映照仙境的“玻璃镜”,特意下旨举行的大朝会!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
三年多了,这位青年天子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祭祀和大典,几乎不再临朝听政,将国事尽数委于内阁与司礼监。
今日竟为了一面镜子破例,可见此物在圣心之中的分量。
一时间,无论是久未得见天颜的勋贵朝臣,还是好奇那“仙界奇珍”的各方势力,无不早早起身,穿戴整齐,怀揣着各种心思,向着那座巍峨的皇城汇聚。
多少年了......一个乘坐青呢小轿的官员掀开轿帘,望着巍峨的皇城轮廓喃喃自语,陛下竟为了一面镜子破例临朝......
中华商号门前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十辆经过特殊加固的镖车整齐排列,车上的木箱包裹得严严实实,封条上的暗记在火把下若隐若现。
付嵇将军顶盔贯甲,按刀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牛统、张程各率人手,前后护卫,气氛肃杀。
奕帆与周文渊、钱炜站在门前,进行最后的部署。
周大人,奕帆拱手,道:今日大朝,风云汇聚。
你身为秦王长史,代表藩王府邸,这献宝的礼仪......
周文渊整了整代表王府属官的青色官袍,肃然道:总镖头放心,文渊晓得轻重。
秦王殿下既将此事托付,文渊定当竭尽全力。
他虽仍是秦王属官,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内心早已对奕帆敬佩有加。
钱炜捻着山羊须,嘿嘿笑道:老夫虽只是陕西巡抚衙门的师爷,但今日这场面,少不得要替赵巡抚好好见识见识。
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精明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想刁难的人,老夫定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大人,宫中一切,便拜托了。”奕帆拱手,神色郑重。
周文渊肃然回礼道:“总镖头放心,文渊定不辱命!”他拍了拍身旁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箱,“‘李代桃僵’之计已备,真品所在,唯有你我知晓。”
唐江龙与苏媚儿已不见踪影,显然是提前潜入暗处策应。
蓝漩秋披着雪白狐裘,轻步上前为奕帆整理衣襟,轻声道:奕大哥,今日这阵仗,怕是比那夜恶战还要凶险,一切小心。
奕帆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坚定道:放心,我已布下三重防线。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低声道:禀总镖头,东厂张公公派人传话,说今日大朝,司礼监会全力配合,但让您务必小心雷猛的人。
奕帆点头,对众人道:张公公既然出手,我们在宫内就多了三分把握。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如同一条沉默的铁流,碾过青石板路,向着皇城东华门方向驶去。
奕帆与蓝漩秋乘坐的马车跟在队尾。
行至距离东华门尚有两条街的御河桥时,异变陡生!
只听“咻咻”几声尖啸,数支弩箭从桥对面两侧的屋顶破空而来,直射车队中段!
目标并非人马,而是其中两辆镖车上的货物!
“敌袭!护卫!”
付嵇将军暴喝一声,训练有素的兵士瞬间举盾,护住车队两侧。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桥对面巷弄里猛地冲出三辆发狂的马车,拉车的马匹眼珠赤红,嘶鸣着不受控制地撞向车队前导!
“他娘的!果然来了!”
牛统怒吼,九环大刀已然在手,道:“弟兄们,随我挡住疯马!”
前导的镖师们纷纷亮出兵刃,结阵迎上。场面顿时大乱。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两道身影如鬼魅般从路边阴影中掠出。
唐江龙折扇挥舞,点点寒星激射而出,屋顶上传来几声闷哼,弩箭顿时稀疏下来。
苏媚儿则如一道红色旋风,直扑那几辆疯马的驾车之人,玉掌翻飞,寒气弥漫,那几个车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冻得手脚僵硬,摔下马车。
“宵小之辈,也敢拦路?”
唐江龙长笑一声,身形再起,扑向屋顶残留的弩手。
苏媚儿娇叱道:“这点手段,给姑奶奶挠痒痒都不够!”
她身形飘忽,所过之处,那些制造混乱的地痞流氓如同被寒风吹倒的稻草,纷纷倒地。
桥头的混乱很快被控制住。
付嵇清点损失,只有两名兵士被流矢擦伤,货物丝毫无损,那几支弩箭也被车厢外包裹的牛皮和特制木箱挡住,未能穿透。
“看来孙老贼是‘黔驴技穷’了,这点阵仗,不够看啊!”
牛统啐了一口,满脸不屑。
奕帆在马车中,透过车窗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对蓝漩秋道:“这只是开胃小菜,意在试探和制造混乱,真正的凶险,在宫门之内。”
车队重新整队,继续前行。
这一次,再无阻碍,顺利抵达东华门外。
东华门外,禁卫森严。
礼部官员和司设监的太监早已在此等候。
为首的是司设监的一名掌司太监,姓刘,面皮白净,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
他身旁站着一位禁军百户,正是雷猛的心腹,姓孙,眼神锐利,不断扫视着车队。
雷猛本人按刀立于宫门内侧阴影处,并未直接出面,但冰冷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奕帆等人。
周文渊与钱炜上前,与刘掌司交接文书。
“西安秦王府进献玻璃镜二十面,平板窗户玻璃样品五箱,清单在此,请刘公公验看。”周文渊不卑不亢地递上文书。
刘掌司慢条斯理地接过,瞥了一眼,尖声道:“嗯,数目倒是对得上。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走到镖车前,用手敲了敲木箱,“这包装……似乎过于繁琐了吧?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们这又是牛皮又是蜡封的,拆起来多费事?
万一耽误了时辰,惊了圣驾,谁担待得起?”
钱炜立刻上前,满脸堆笑,拱手道:“刘公公明鉴,非是我等故意繁琐,实乃此物乃海外奇珍,脆弱无比,万岁爷和娘娘们还等着鉴赏呢。
若因搬运不慎有所损毁,那才是真正的惊驾大罪啊!
您看这封条,”他指着箱子上特殊的暗记,“乃是我中华商号独家所制,一旦破损,无法复原,也是为了明确责任,免得日后说不清不是?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刘掌司冷哼一声,还想说什么。
那孙百户却上前一步,沉声道:“刘公公,时辰不早,还是尽快交接入库吧。
雷统领吩咐了,今日宫禁事务繁忙,不得延误。”
他这话看似催促,实则是在给刘掌司施加压力,暗示不要节外生枝。
刘掌司似乎对雷猛颇为忌惮,悻悻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抬进去吧!
都小心着点!若有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一群小太监上前,开始搬运箱子。
奕帆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其中两个眼神闪烁、动作略显僵硬的小太监。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周文渊,低语道:“注意那两个,穿灰衣的。”
周文渊会意,立刻高声对众太监道:“有劳诸位公公了!此物贵重,万岁爷甚是期待,千万小心搬运!
若有哪位公公觉得箱子沉重,或路径难行,务必言语一声,莫要勉强!”
他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将责任压到每个搬运者身上。
那两个灰衣小太监身体微微一僵,低头不敢看人。
交接过程虽有刁难,但在周文渊和钱炜的巧妙周旋,以及雷猛(出于自身职责,不愿在宫门口闹出太大动静)的间接“督促”下,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就在贡品即将入宫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锦衣卫指挥使周嘉庆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至。
且慢!周嘉庆勒马喝道,本官接到密报,说有逆党混入贡品车队!
周嘉庆话音未落,现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他身后的锦衣卫立即呈扇形散开,将贡品车队团团围住。
周指挥使这是何意?
奕帆踏步上前,青衫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道:这些贡品都是经礼部、司设监层层查验,何来逆党之说?
周嘉庆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道:本官接到密报,说你们在玻璃镜中暗藏机关,意图不轨!
来啊,给本官开箱查验!
且慢!
周文渊急忙上前,道:周指挥使,这些都是要呈献皇上的贡品,若是随意开箱损坏,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钱炜也赔笑道:指挥使大人,老夫可以担保,这些贡品绝无问题。
不如等献宝之后......
放肆!
周嘉庆厉声打断,道:本官办案,还需要你们指手画脚?
就在僵持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走来。
这是做什么?
张诚尖细的嗓音带着不悦,道:皇上还在殿上等着呢,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周嘉庆见到张诚,脸色微变,但仍强硬道:张公公,本官接到密报......
什么密报能比皇上重要?
张诚打断他,道:杂家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还不快让开!
周嘉庆咬牙道:若是贡品有问题,惊了圣驾......
若是贡品有问题,杂家一力承担!
张诚拂袖道,怎么,周指挥使连杂家也信不过?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气氛凝重。
最终,周嘉庆冷哼一声,挥手让锦衣卫退开。
张诚这才转向奕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奕先生,请吧。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贡品终于被抬入宫中。
奕帆等人跟随引路太监,在路过周嘉庆身边时,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本官记下了。
他淡然回应:随时恭候。
奕帆、周文渊、钱炜三人,则跟随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向着皇极殿走去。
在经过雷猛身边时,几人目光短暂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射。
随即又各自移开,一切尽在不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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