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天,郝光景是赶着牛车来的,翠花准备了四铺四盖的嫁妆,还有各种锅碗瓢盆,衣箱衣柜,这是二勇给打造的。
现在流行骑着自行车接新娘子,崭新的自行车,披着大红绸子,新郎官穿着白衬衫满面春风,新娘子一身红衣一脸娇羞,这才是结婚的样子。
不过翠花也没觉得不好,牛角上也绑上了大红花,还怪好看。
临出门,大勇娘又开始舍不得了,紧紧攥着翠花的手,现在她才意识到,两个小棉袄都要去别人家了,要给别人做媳妇生儿育女,成别人家的人了!
翠花心里也舍不得,爹娘再偏心也是自己的亲爹娘,养到这么大,一辆扎着红花的牛车就拉走了?去别人家了?
大双哭得不能自已,虽然他很喜欢姐夫,但也不能把姐姐带走啊,他狠劲地抱住姐姐的腿,大哭着“不要走啊,不要走啊!”
人群中响起阵阵议论声。
“这家哭得好,娘也哭,闺女也哭,小子也哭。”
“哭得真,哭得响,你看这小子的大嗓门,这是送她姐姐上青云!”
“哭得越好,往后的日子过得越是好!”
大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要烦死了。他不愿意姐姐走,他哭是怕以后自己不能经常见到姐姐了。这是感情流露,让这些人们说的,好像自己在表演似的。
大双朝说话的人瞪了一眼,继续嚎,一直嚎到郝家庄。
一对新人进了郝家庄,立即有人在前面汇报。
“来了,来了,新媳妇来了,拉着满满一车嫁妆,红的绿的粉的!”
庄里人都惊呆了。
都知道张家庄是大庄,村里人都富,没想到这个新媳妇竟然拉了一牛车的嫁妆,挂不得光景赶着牛车去接新媳妇呢。还以为是因为新媳妇太胖,自行车拉不动呢,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娇娇小小的新媳妇,还带了这么一车嫁妆。
村里的老人、青年、孩子,都围在郝光景家大门口看热闹,郝光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糖,洒向空中,引起一阵阵欢呼,气氛达到高潮。
高门大户。
这是张家庄亲戚们的第一印象,郝家的房顶门楼实在是太唬人了。
前面多期望,后面就有多失望。
郝家院子里和屋里跟大门的对比落差有点大,这么好的房子,按说不应该把日子过成这样。
真的就是家徒四壁。
虽然也打扫粉刷了,也收拾了,但还是看出了这个家庭的窘迫。
一般人家,至少堂屋有个书桌放着电视,放着暖瓶茶杯,上方再挂上几个放着全家照片的玻璃相框,有联邦椅有凳子,这才是八十年代末期鲁中地区一般农户的家庭样貌。
可郝家啥也没有,堂屋就一张吃饭桌子,屋里一地的马扎子,看起来像是各家拼凑起来的。
卧房只有一条大炕,炕上倒是铺了新席子,但被褥都乱七八糟的,也没找个床单盖一盖。
院子里摆了两个椅子,一张红布,两个年轻人要在这里拜堂。
翠花还蒙着红盖头,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状况,大勇三勇心里哇凉哇凉的。
拜完天地,翠花被送到了西厢房,这是小两口的房间。
门窗是好的,屋子也不小,墙上贴着新买的画,窗上有通红的剪纸,看起来倒像模像样,只是照样只有一条炕,铺着新席子,翠花的嫁妆都放在炕上,两个大箱子也在炕上,因为整个屋里除了炕,再也没有什么东西。
窗台上有盏煤油灯。三勇拿起煤油灯看看,现在谁家还点煤油灯啊!二妮这是嫁的什么人家!
大勇问三勇:“相看之前就没来家里看看吗?”
三勇:“这事我怎么知道,都是娘主张的。说是满意得不得了。”
大勇:“看着光景挺板正的人,怎么家里过成这样?不是说祖上是财主吗?”
三勇:“祖上是财主说的是祖上,又没说现在是财主。”
大勇:“这可怎么办啊,翠花知道不?”
三勇嘶牙咧嘴:“翠花......应该知道吧,她去相的亲,还能怎样,就这样过呗。”
翠花真不知道,她只相看了郝光景这个人,觉得行。家里人口背景,彩礼定亲,都是娘一手操持的,娘没说啥就是行呗。
没想到郝家连个像样的桌子板凳都没有。二勇这几天去外县赶工去了,只送了两个衣柜给翠花,没有来参加婚礼。还能怎么着,让她亲哥哥再给打个桌子凳子呗。
来送亲的吃完席面也就回去了,大勇拉着翠花的手,又塞给她50块钱。
“翠花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甭管这家以前过得怎样,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个家的大嫂,你得跟光景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把日子过好。”
翠花摇着哥哥的手,差点哭了。“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大勇擦擦翠花的泪:“你看你,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哭什么,三天就回门了,又回来了。”
三勇也说:“就是,离得又不远,你随时都能回来,天天在家陪娘待着也行!”
大勇嗔道:“胡说八道什么,以后翠花就是这家的大嫂了,要照顾一大家子了,哪能天天往娘家跑,她婆婆能让啊?”
三勇笑嘻嘻,捏捏翠花的手:“等我房子建成了,你回来住几天。”
“嗯。”翠花答应着。
送走娘家里人,翠花和光景一起回到堂屋。
说实话,翠花一开始也被家里光秃秃的样子吓了一跳。
虽然特意收拾了,墙上顶上还是露出了可疑的黑黑白白,到处是新新旧旧的交织。
桌椅板凳是新的,碗筷是新的,炕上的席子甚至家里的农具簸箕都是新的,整个家给人一个既满又空,既新又旧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破败的新感。
屋里是一字排开的弟弟妹妹,18岁的郝光明,16岁的郝光芒,12岁的郝光彩。
公公郝建郝老汉伤了腰,平时都躺在炕上,今天光景结婚,挣扎着起来拜堂,又躺回去了。
婆婆刘秀芳坐在灶间,面色清冷,喜婆婆并没有多少喜色。
晚上还有来吃席的乡亲父老,热情的大娘婶子们又来帮忙了,收拾桌椅,整治饭菜,仿佛对这一家淡淡的死感早就习惯了。
天渐渐暗下来,院子里吃席的人早就散了,借的人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都领回去了。光景领着三个弟弟妹妹在外面忙活。
翠花作为新娘子,一直坐在炕上揉衣角。揉乱了再抻平,再揉乱。
一下午了,自从中午吃了一碗饺子,再也没人给她端点吃的喝的。这是把她给忘了吗?
正想着,光彩进来了,端着一只碗。“嫂嫂,你吃。”光彩像是怕她,把碗墩在炕上,扭头就走了。
翠花实在饿惨了,端起碗就吸溜面条,面条上堆着很多肉菜,应该是今天酒席上的,也不管了,三下五除二吃完,肚子里有了东西,终于感觉舒服了。
光景喝了点酒,怕熏到新娘子,特意在外边醒酒,洗洗脸漱漱口,觉得自己没味道了才进门。
光芒和光彩看到哥哥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新嫂子,捂着嘴“嗤嗤”地笑。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郝光景悄悄进门,恰好看到翠花跪坐在炕上,朝着窗外的月亮,双手合十,静静地祈祷。
大红的衣衫,腰臀处有好看的褶皱,头上的珠花已经拿下来了,顺溜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此刻显得特别庄重。
这就是他的新媳妇啊。
她就这么低头跪坐着,默默地向月祈祷,不知道她心里祈祷的是什么。
是祈祷她以后的日子事事顺遂,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知道她对以后的憧憬中,有没有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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