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之背靠着商场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仿佛唯有这坚硬的触感才能提醒他自身尚未完全溶解于这片温吞的混沌。
他阖着眼,耳畔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旨在让人放松的背景音乐,鼻腔里充斥着甜腻的香水与食物混合的气息,这一切本该是鲜活的证明,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种被包裹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窒息。
脑海中那片磨砂玻璃般的滞涩感愈发厚重,曾经能轻易刺穿表象的逻辑利刃,如今像是裹了厚厚的棉絮,每一次思考都需耗费巨大的心力,从泥沼中艰难地拔出。
【主播状态肉眼可见地差啊,站在那儿都快睡着了似的。】
【理智值又在跌了,这个世界不再用恐怖吓他,改用这种‘温柔乡’腐蚀了。】
【看着好着急,淮神快醒醒啊!别被这假象骗了!】
【为啥叫淮神不叫祁神啊?】
【淮神不是有一个弟弟吗?我怕说混了】
【那个‘弟弟’怎么去了那么久?有发现吗?】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稳定而从容,停在他面前。
祁淮之缓缓睁开眼,视野有些模糊,他花了半秒钟才重新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与他毫无二致的脸,只是更加苍白,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剔除了所有冗余情绪的平静。
“祁熙年”就站在那里,像一面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镜子,无情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疲惫与涣散。
“祁熙年”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摊开掌心,里面是几颗颜色各异、看似普通的塑料纽扣。
“清洁工,表面12人轮班,实际独立行为模式仅3种。”他的声音清冽,没有起伏,如同AI朗读数据。
“c区3号安全出口,经过时有97%概率短暂停顿,视线锁定门框上方第7块瓷砖,持续0.3秒。纽扣在此处通风口边缘发现,材质一致,颜色分布异常,疑似标记物。”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目光平静地落在祁淮之脸上,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跟得上:“另外,整点报时前30秒,广播嵌入特定次声波,波形分析显示,倾向诱导‘放松’与‘满足’。”
祁淮之看着那些纽扣,听着这精准、高效到令人发指的报告,胃部习惯性地泛起一丝不适,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评估结论:好用。
在这个他自身感知严重下滑、判断力不断被侵蚀的困境中,一个拥有满格理智、观察力堪称恐怖、至少目前行为显示目标与他高度一致的“特殊资产”,其价值远超那点心理上的恶心感。
他骨子里“人才是最好的财产”的信条开始自动校准,将眼前这个“赝品”重新归类。
他没有去接那些纽扣,只是努力挺直了些脊背,试图驱散那份沉重的倦怠,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但语气已努力回归平日的平稳:“……观察力不错。”
这是确认,而非赞扬。
与此同时,他陷入短暂思考,左手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右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一个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专注时的微小时刻。
几乎是在他指尖动作完成的同一瞬间,站在他对面的“祁熙年”,那同样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也几不可查地、以完全相同的力度和频率,在右手食指的同一关节位置上蹭过。动作同步得如同镜面反射,分毫不差。
【诶?等等!刚才他们是不是……做了同一个动作?摸手指那个?】
【我也看到了!同步率好高!这就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
【可能只是巧合吧,长得一样的人,有些小习惯类似也说得通?】
【录屏党表示,绝对不是巧合!角度、时长、甚至手指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不对,我觉得是副本的阴谋!Npc突然开始模仿玩家,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卧槽,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祁熙年”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祁淮之态度里那丝细微的松动,他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将纽扣收回口袋,语气依旧平稳:
“商场的核心可能在其监控系统或能源网络。如果需要更深层数据,我可以尝试……”
“回去再详谈。”
祁淮之打断了他,这次没有了之前的暴躁与抗拒,更像是一种基于现状做出的务实决策。
他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带着理智值降低后的沉重,却不再有之前的虚浮和踉跄。
“祁熙年”沉默地跟上,这一次,他不再保持那种安全的社交距离,而是更近了一步,几乎是与祁淮之并肩而行,像一个无声却不容忽视的影子,或者说,一道同步移动的镜像。
回到那栋坐落在半山腰的、被精心打造的“家”中,晚餐的氛围依旧维持着那种被程式调试过的“温馨平和”。
母亲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脸上带着符合“慈母”设定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望向“祁熙年”:“熙年,今天跟你哥哥出去,玩得还开心吗?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祁熙年”放下银质汤匙,取过餐巾,动作优雅而标准地擦了擦嘴角,这才抬眼看向母亲,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而疏离的浅笑:“很开心,母亲。哥哥很周到。”
他的回答礼貌周全,用词精准,然而那双与祁淮之一样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平静的深海,看不到任何属于“儿子”对“母亲”的真实温度,仿佛只是在执行一段设定好的交互程序。
父亲的目光从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抬起,在两人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明显精神不济的祁淮之身上,语气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平淡:
“淮之,熙年刚回来,很多事不熟悉,你多费心。”
这话语像是关切,却又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提醒着祁淮之他所需要扮演的角色。
祁淮之这次没有完全沉默以对。他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努力凝聚起有些涣散的目光,看向父亲,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但足够清晰:“……知道了。”
他在尝试重新戴上那副名为“温和长子”的面具,尽管此刻这面具沉重得让他感到吃力。就在他点头的瞬间,因为极度的疲惫,他眨眼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微不可察的一拍。
而几乎就在他完成这个缓慢眨眼的同一刻,坐在他对面的“祁熙年”,也以一个同样节奏、同样时长的缓慢眨眼作为回应,仿佛两人共用着同一套神经控制系统。
【又来了!同步眨眼!我这次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绝对不是偶然!这眨眼的速度和间隔,跟复制粘贴一样!】
【我的天,就算是同卵双胞胎,也不可能连这种无意识的生理微节奏都完全同步吧?!】
【我开始觉得后背发凉了……这真的只是‘双胞胎’那么简单吗?】
就在这时,“祁熙年”再次开口,目光转向祁淮之,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窗外无关紧要的天气:“哥,你之前偶尔提过的,关于城西那块地的初步评估报告,我晚上可以帮你做一个快速分析。”
他语速平稳,内容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那片区域的地质构造和潜在风险模型,我之前碰巧深入研究过类似的案例,或许能比常规团队更快梳理出优化方向和风险规避要点。”
这番话,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父亲都抬眼,带着一丝审视看了“祁熙年”一眼。母亲更是掩不住惊讶:“熙年,你还懂这些商业上的事情?”
“祁熙年”微微颔首,表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在国外静养时,时间充裕,自学了一些,略懂皮毛。”
在他陈述这段话时,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边缘,极其轻微地、匀速地敲击了三下。
这是一个代表着“信息处理中,暂勿打扰”的、祁淮之在深度思考时才会有的、极其私密的小动作。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正在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消化这场对话背后深意的祁淮之,那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竟也以完全相同的频率和力度,在膝盖上敲击了三下。精准得如同心跳同步。
【!!!敲手指!又同步了!连敲三下!】
【这已经不是像了!这根本就是——】
【(惊恐)楼上的别说了!我害怕!】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副本所谓的‘双胞胎’,其本质并非我们理解的那种……(该弹幕因涉及高危猜测与潜在剧透被系统部分屏蔽)】
【我是学行为分析的,这种程度的无意识行为同步,在科学上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两个独立个体之间!他们……他们简直像共用同一个大脑!】
【我改变想法了,他们是同步的,并不存在学习,所以说……】
祁淮之握着叉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
他下午根本未曾提及任何关于城西项目的话题!这个“祁熙年”,不仅仅是在不动声色地展示他超乎寻常的价值和能力,更是在用一种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理解的、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他——
看清楚,你正在被这个世界的温水煮青蛙,你的警觉在下降,你的意志在软化。但我没有,我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高效,并且有能力、有意图接手你在这里的一切,包括‘祁淮之’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社会关系和资源。
如果你继续这样沉沦下去,那么最终被这个世界消化、吸收,永远留在这里的,只会是你。而我,或许将取代你,成为新的‘祁淮之’。
这不是恶意的炫耀,也不是低级的挑衅。这是一种基于最深层次的,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最为精准和高效的“激励”与“警告”。
祁淮之抬起眼,目光穿越餐桌,与“祁熙年”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那双与他完全一样的眼睛里,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一片冷静到极致的深邃,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固执的笃定。
刹那间,仿佛有无形的数据流在两人之间高速交换。
他们拥有相同的思维内核,相同的利己主义逻辑,相同的微表情密码,甚至连逼迫对方从混沌中挣脱出来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精准地戳向对方最不能放弃的底线——对自我的掌控和离开的自由。
一股冰冷的战栗沿着祁淮之的脊柱窜升,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迷雾。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黏着的疲惫感挤压出去,脸上努力重新挂上那副他运用娴熟的、温和而疏离的面具,尽管边缘还有些许僵硬,但核心已经重新稳固。
他对着“祁熙年”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兄长”的托付意味:
“好,那晚上就辛苦你了。正好,关于那个项目的后续推进,我也有一些模糊的想法,待会儿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他没有选择对抗或排斥,而是以一种近乎默认的姿态,接下了这份来自“镜像”的、危险的战书与合作邀请。
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个被副本机制创造出来、意图作为最终囚笼钥匙的“完美镜像”,或许在某种超越了副本设计的阴差阳错之下,正反过来成为他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温吞混沌中,所能抓住的、唯一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生机。
因为他们本质同源,所以他们才能如此毫无障碍地理解彼此的意图,才能如此精准地成为彼此最锋利的“刀”,也才能在这种极致的危险中,构建起一种脆弱的、不容于世的“同盟”关系。
“祁熙年”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这一次,不再带有任何试探或计谋的意味,更像是一种……看到对方终于从泥沼中抬起手,抓住了自己递出的、同样是荆棘缠绕的绳索时,流露出的、微不可察的认可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再说话,重新拿起餐具,安静地继续用餐,姿态完美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却又在无声处,与祁淮之保持着一种外人难以察觉的、呼吸般的同步。
长长的餐桌旁,灯光柔和。两个拥有完全相同容貌、连最细微的无意识习惯和思维节奏都如镜像般高度一致的“人”,安静地享用着这顿奢华而虚假的晚餐。
在不明所以的“父母”以及大部分尚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弹幕观众眼中,这或许是一对感情甚笃、默契得令人艳羡的双生子。
【虽然知道是副本,但这一幕……莫名有点好磕?(我疯了别管我)】
【不愧是双胞胎!这默契,绝了!连吃饭时放下刀叉的间隔都差不多!】
【只有我觉得这‘默契’得让人头皮发麻吗?!他们简直像同一个人的两个投影!】
【行为日志更新:目标与镜像体‘祁熙年’出现超高频率、超高精度无意识行为同步,现象远超已知双胞胎案例,强烈建议后续进入该副本者重点关注此异常,或与破局关键密切相关!(高风险!高回报?)】
【我现在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一个人了!我只想知道,有这个‘满血版’的帮手在,淮神是不是真的有希望出去了?!】
然而,在这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博弈与试探。
副本为了永久留下祁淮之而投入的最终筹码,这个本该是囚笼最坚固锁扣的“祁熙年”,却因其超越设计的完美复刻和由此产生的、指向祁淮之本身的“绝对倾向”,正不可控地滑向一个连副本自身都未曾预料的方向——
从一个温柔的陷阱,转变为一把可能斩开囚笼的、双刃的利剑。而紧握剑柄的,是那个逐渐从混沌中找回一丝清明的灵魂,以及他那道如影随形、既是威胁又是希望的……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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