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某三甲医院西院区老科研楼的走廊里,晨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立冬攥着刚领的出院通知单,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 单子上 “未见严重器质性损伤” 的字样,像句苍白的安慰,掩盖不住他身体里持续的不适感:体温 37.5c的低热还没退,走路时左腿会突然抽筋,眼前偶尔会闪过模糊的重影,那是三天前注射 “SY-” 抗抑郁药留下的后遗症。
更衣室里,他对着蒙着一层水雾的镜子换衣服。镜中的人影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如黑洞,颧骨突兀地撑起皮肤,嘴唇上的干裂纹路里还残留着昨天呕吐时的胆汁痕迹。最刺眼的是手臂 —— 内侧并排着四个青紫色针孔,卖血的旧伤叠着试药的新痕,像串丑陋的勋章,刻满了屈辱与无奈。他用力扯下病号服,换上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衬衫,布料摩擦到针孔时,一阵尖锐的疼顺着手臂窜到心脏。
“陈立冬,过来拿钱。” 张老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依旧带着那种榨干最后一分价值的冷漠。
小办公室里,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只留一盏台灯亮着,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张老师从铁皮柜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啪” 地拍在桌上:“一万二,点清楚。签个字,保密协议回收。”
信封边缘磨得发毛,陈立冬伸手去拿时,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突然一阵颤抖 —— 这不是他之前接触过的皱巴巴的零钱,而是崭新的百元大钞,边缘锋利得能划破皮肤,散发着印刷厂特有的油墨味,却掩不住他鼻尖萦绕的、属于自己汗液与药物混合的腥气。
他背过身,指尖笨拙地拆开信封。钞票一张张滑出来,红色的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数得很慢,手指反复摩挲着钞票上的毛泽东头像,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抚摸自己被透支的健康:“一、二…… 一百十九、一百二十。” 没错,一万二,整整十二沓,每一沓十张,叠得整整齐齐。
可这整齐的钞票,在他眼里却渐渐模糊 —— 他想起三天前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的触感,想起深夜里胃里翻江倒海的痉挛,想起隔壁床小伙子口吐白沫的狰狞模样,想起张老师兜售违禁药时贪婪的眼神。这钱上,沾着他的血、他的汗、他的胆汁,还有那些和他一样在黑暗里挣扎的人的痛苦。
“签完字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事。” 张老师的催促声拉回了他的神。他拿起笔,在 “领款人” 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条脱水的鱼,再也没有了大学时写策划案时的工整。
走出老科研楼,冷风裹着经十路的汽车尾气吹过来,陈立冬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里的灼痛感再次翻涌。他摸出藏在内裤夹层里的手机 —— 屏幕碎成蛛网,开机键按了三次才点亮。电量只剩 12%,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读提示像炸弹:32 个未接来电(全是陌生号码),17 条未读短信,其中最新一条来自那个备注为 “催债 - 李” 的号码,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陈立冬!你他妈躲哪儿去了?24 小时早过了!今晚之前见不到 8000 块,明天就去济南开发区恒信纺织厂找你老婆王秀娟!让她知道她男人是个欠高利贷不还的孬种!”
“恒信纺织厂”—— 秀娟上班的地方!陈立冬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怎么忘了?试药这三天,手机被没收,完全错过了催债的最后期限!秀娟下周三就要做手术,要是催债的真去厂里闹,她不仅会丢工作,还会被人指指点点,她那么好强的人,怎么承受得住?
恐慌像野火般烧遍全身,他顾不上身体的虚弱,跌跌撞撞地冲向路边的公交站。等车时,他反复刷新手机,终于在一个借贷 App 的账单里找到李老板的收款账户 —— 一个工商银行的卡号,户主是 “张伟”(明显是假名)。
坐公交到经十路与舜华路交叉口的工商银行时,他的腿已经软得像面条。Atm 机隔间里,他哆嗦着将一万二现金塞进存款口,机器 “哗啦啦” 清点钞票的声音,在他听来像催命的钟。“存款成功,金额 .00 元” 的提示弹出时,他几乎是哭着按下了 “转账” 键。
收款人账号、金额 8000 元、备注 “还款”—— 每输入一个数字,他的手就抖得更厉害。确认转账的瞬间,他盯着屏幕上的 “8000”,突然想起这钱能买秀娟两次手术的费用,能还保时捷三次小保养的钱,能让他在日租板房住一年。可现在,它只是一笔 “买秀娟暂时安全” 的赎金。
“请输入密码”—— 他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母亲的生日),屏幕跳转:“转账成功,预计 2 小时内到账。”
他立刻截图,发给 “催债 - 李”,附带一条哀求的短信:“李哥!8000 块已转!您查收!求您别找秀娟!她身体不好,有什么事冲我来!我一定尽快还剩下的钱!”
发送成功后,他瘫坐在 Atm 机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玻璃门,大口喘着气。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屏幕黑下去的瞬间,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眼泪砸在碎掉的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扶着门站起来,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 —— 里面还剩 4000 块。这是他用三天试药、透支健康换来的 “剩余价值”,要用来支付秀娟的手术费(2800 元)、接下来一周的房租(140 元)、吃饭的钱(每天 40 元,一周 280 元),剩下的 780 元,还要用来还信用卡的最低还款额。
走到银行门口,正午的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路边的乞讨者捧着搪瓷碗,里面有几枚硬币,陈立冬突然觉得自己和他没什么区别 —— 都是在用最卑微的方式求生存,只不过他的 “乞讨” 更隐蔽,代价更沉重。
他沿着经十路慢慢走,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个被抽空的躯壳。口袋里的银行卡很轻,却重得能压垮他。他知道,这 4000 块撑不了多久,高利贷的利息还在滚,信用卡的账单还没清,保时捷还在等保养,而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卖血或试药了。
走到孙村街道的日租板房时,他的腿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屋里还是老样子:发霉的墙壁,吱呀的床板,桌上放着那个记录债务的笔记本。他翻开最新一页,用颤抖的笔写下:
“12 月 5 日,试药得
元,转李老板 8000 元,余 4000 元。秀娟手术费 2800 元待付。”
写完,他把笔扔在桌上,倒在床上。天花板上的水渍依旧狰狞,像张嘲笑的脸。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秀娟温柔的笑容,闪过母亲在缝纫机前的背影,闪过自己大学时在图书馆里的梦想。那些美好,如今都被这带血的钱、这无尽的债务,碾得粉碎。
窗外的济南依旧繁华,经十路的车水马龙,恒信纺织厂的机器轰鸣,都与他无关。他躺在这间十平米的板房里,握着那仅剩 4000 元的银行卡,感觉自己像片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叶子,不知道下一次坠落,会跌进怎样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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