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砚倾洒,雨丝冷得像淬了冰,黏腻地贴在陈立冬的脸上、脖颈间,与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雨珠哪是汗珠。他蜷缩在西码头废弃船坞区一堆锈迹斑斑的钢缆后面,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 这位置是他临行前,按算命瞎子教的 “奇门遁甲?伏吟局” 选的:西南坤位属土,钢缆堆恰在九宫坤门死角,借土行之气藏形,正是 “藏甲诀” 里 “敛气入丹田,借坤土匿踪” 的绝佳隐匿点。瞎子当时还提过,汉高祖刘邦在彭城兵败后,便是借芒砀山坤位的密林伏吟局藏形,才躲过项羽追兵,这法子虽朴素,却是奇门遁甲里最实用的 “趋避术”。
此刻,陈立冬的伤腿在潮湿阴冷里泛着酸涩的胀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钢针在骨头缝里钻来扎去,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疼。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放得又浅又缓,生怕一丝喘息打破 “藏甲诀” 的气息平衡 —— 昨夜在旅馆后院,他就察觉那些非亚裔汉子的脚步带着 “庚金之气”,步伐沉实如斧钺,是练过硬功的手,若被他们察觉气息,自己这点本事连塞牙缝都不够。
赌一把。
这念头像根烧红的铁针,扎在他心头。瞎子那句 “西边码头…… 旧船坞…… 听见大雁叫的地方…… 少去为妙”,实则是奇门遁甲里的 “凶门预警”:雁属巽风,鸣则动气,旧船坞在九宫 “惊门” 方位,惊门主口舌、官非、血光,再加上 “巽风动”,正是 “凶气外溢” 之兆。可昨夜他见那些汉子搬箱子时,箱底隐约露过 “短 - 长 - 短” 的刻痕 —— 那是奇门里 “死门” 的暗记,主丧葬、囚禁,再联想瞎子说的 “暗流汹涌”,他明知是火坑,也得往里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铁锈的霉味,还有河水特有的腥臊气,混在一起像块发臭的烂布,堵得人胸口发闷。废弃的龙门吊斜斜立着,钢铁骨架在微弱的天光下投出狰狞的剪影,像极了奇门遁甲里 “白虎煞” 的形态,透着股噬人的凶气。远处,新建的现代化码头灯火通明,吊机的轰鸣声断断续续飘过来,更衬得这片旧船坞死寂得像座坟。只有雨水敲打铁皮的 “嗒嗒” 声、砸在木板上的 “噗噗” 声、落在河面的 “沙沙” 声,单调地循环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吞进这潮湿的黑暗里。
时间走得比蜗牛还慢,每一秒都像在熬酷刑。陈立冬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旅馆的杂物间 —— 那地方小得转不开身,却能让他暂时忘了欠债的压力、老魏的阴狠,可现在,他像主动跳出井底的青蛙,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连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 “真相”,把命搭进来值得吗?老魏和瘸五爷背后的势力,若真像他猜的那样,怕是连奇门里 “三奇六仪” 都镇不住的凶煞,捏死他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就在自我怀疑快要把他压垮时,一声突兀的雁鸣划破夜空!
那叫声凄厉得像哭,“嘎 ——” 的一声,带着巽风的躁动,正好落在 “惊门” 方位。陈立冬浑身一激灵,所有杂念瞬间被扫空,心脏 “咚” 地一下提到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扣进泥里 —— 按 “藏甲诀” 的要诀,此时需 “气沉涌泉”,借地脉之气稳心神,他强压着战栗,目光死死锁向雁鸣传来的方向:那是更深处一座坍塌了一半的仓库,屋顶破了个大洞,像张咧开的嘴。
雁鸣之后,四周又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陈立冬知道,这是 “凶气内敛” 的征兆,就像奇门遁甲里 “九星伏吟” 前的平静,接下来准没好事。
果然,几分钟后,一阵极轻微的马达声由远及近 —— 不是柴油发动机的轰鸣,而是电动马达特有的低沉嗡鸣,像蚊子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一艘没有亮任何灯的小型驳船,像幽灵似的从雨幕里滑出来,船身贴着水面,连点波纹都压得很轻,显然掌舵的人对这片水域熟得不能再熟。陈立冬眯起眼,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船身 —— 船头刻着个模糊的符号,竟是奇门里 “玄武” 的变体,玄武主盗、主隐,这伙人的心思,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几条黑影从船上跳下来,动作轻得像猫。他们先蹲在栈桥上听了听,确认没动静后,才迅速用钢索固定好船 —— 那动作节奏,和昨夜在旅馆后院搬箱子的人一模一样:屈膝、提臀、发力,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按 “九宫步” 走的,默契得让人发毛。紧接着,他们开始从船上往下递东西。
不是沉重的木箱,而是一个个…… 人影!
陈立冬的瞳孔猛地收缩。模糊的光线下,他看见那些人影的手腕都被反绑着,粗麻绳勒进肉里,能看见凸起的骨节;嘴上贴着黑色胶带,只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他们的腿软得像没骨头,被人推搡着走上栈桥时,脚下踉跄,发出 “唔唔” 的呜咽声,像待宰的羔羊。人数约莫七八个,穿的衣服都单薄得很,在冷雨里缩着肩膀,牙齿打颤的声音隔着十几米都能隐约听见。
是偷渡客?还是…… 像老范一样的 “货物”?
陈立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夜雨冷十倍。他想起瞎子说的 “死门主囚禁”,再看这些人的模样,一个可怕的念头跳出来:人口贩卖!他竟亲眼撞见了活生生的人口交易现场!老魏他们的 “生意”,比走私货物狠一百倍!
那些人被驱赶着往废弃仓库走,脚步拖沓,却不敢慢半分。仓库深处,忽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光,昏黄的,像只刚睡醒的野兽睁开眼,透着股贪婪的凶气。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传过来,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求你们…… 放了我…… 我家能凑钱……” 话音刚落,“嘭” 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低沉的呵斥 —— 那语言带着奇怪的卷舌音,和昨夜他在旅馆后院听到的一模一样!
陈立冬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真的是他们!同一个团伙!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旧手机 —— 拍照?录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证据!可指尖触到手机冰冷的外壳时,他瞬间清醒:这手机的摄像头早坏了一半,在这么暗的地方,拍出来的只会是一团模糊;更要命的是,一旦开机,屏幕的亮光在这黑暗里,就像举着个火把,无异于自杀。更何况,就算拍到了,他能传给谁?那些和老魏称兄道弟的民兵?他在这镇上,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无力感像潮水般涌来,把他淹没。他窥见了深渊的一角,却发现自己连块石头都握不住。他就像个站在戏台外的观众,眼睁睁看着悲剧上演,却连喊一声 “停” 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拉进戏里,变成下一个 “角色”。
突然,仓库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哗啦” 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木板。陈立冬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挣脱了身后人的手,踉跄着往他这边跑 —— 那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头发被雨水粘在脸上,眼睛瞪得通红,里面满是求生的疯狂。他的手腕还绑着绳子,跑的时候绳子蹭过钢缆,“嘶啦” 一声,磨破了皮肉,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滴。
“抓住他!” 一声低吼传来,还是那异国语言。几条黑影瞬间追了上来,动作快得像豹子。
年轻男人没跑出几步,脚下忽然被一堆废旧缆绳绊倒,“噗通” 一声摔在泥水里,溅起的泥水洒了一地。他离陈立冬藏身的钢缆堆,只有十几米远。
追兵转眼就到。最前面的那个汉子,穿着黑色短褂,胳膊上纹着个蛇形图案,他抬脚就往年轻人的腰上踩 ——“咔嚓” 一声轻响,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年轻人痛得蜷缩起来,嘴里发出 “唔唔” 的闷哼,手在泥里乱抓,指甲抠进泥里,带出几块土疙瘩。另一个汉子蹲下身,一把抓住年轻人的头发,往上一提,“咚” 的一声,把他的头往旁边的钢缆上撞去!
“唔 ——” 年轻人的闷哼声陡然变尖,嘴角溢出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滴在泥水里,晕开一小片暗红。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却还在挣扎,膝盖顶着地面,想站起来继续跑。可那纹蛇的汉子早有防备,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碾” 了一下 ——“咯吱” 的脆响,连陈立冬都听得头皮发麻。年轻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接着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泥里,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陈立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还有那股说不出的憋屈。他能清晰地看到年轻人的眼睛 —— 那里面满是绝望,却还在黑暗里徒劳地扫视,像是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忽然,那目光扫过陈立冬藏身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雨幕里短暂地对上了。
那眼神里有什么?是求生的渴望?是对救援的祈求?还是对旁观者冷漠的诅咒?
陈立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闭上眼。心脏像被刀割一样疼,愧疚、自责、愤怒,还有懦弱,搅在一起,像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跳出去 —— 哪怕只是扔块石头,制造点动静,哪怕只是喊一声,让那年轻人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死。可老范被拖走时的哀求声、老魏那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瞎子说的 “暗流汹涌”,还有自己这条没好利索的腿,像一道道铁箍,把他死死钉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冲出去,只会多一个 “货物”,或者一具冰冷的尸体。
外面的殴打声渐渐停了。那纹蛇的汉子揪着年轻人的衣领,像拖麻袋一样把他往仓库拖。年轻人的头歪着,头发遮住了脸,只有一只手还在微弱地动着,像是在抓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雨水还在不停地下,敲打在钢缆上,发出 “叮叮” 的轻响,仿佛刚才那残酷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陈立冬瘫软在泥水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他活下来了,像个懦夫一样,靠着沉默和躲藏活下来了。可这份 “安全”,是用别人的绝望换来的,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冷得像冰,沉得像铁。
驳船很快就卸完了 “人货”。仓库里的那点微光也灭了。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进雨幕,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仓库那边,再也没有动静,那声雁鸣,也没再响起。
陈立冬在原地又待了很久,直到确认周围真的没人了,才慢慢从藏身处爬出来。他的腿又疼又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可心里的疼,比腿上的疼更甚。他像个游魂一样,在码头区跛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浇透了他的衣服,却浇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他看到的不只是一场犯罪,更是人性里最恶的一面 —— 那些人把同类当货物,把生命当草芥;而他自己,却连站出来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那年轻人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拔不出来。
瞎子的警告应验了。他听到了雁鸣,也看到了 “暗流汹涌”,可这代价,太大了。他不仅知道了老魏他们的真相,也知道了自己的真相 —— 在绝对的恶面前,他的道德和勇气,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天快亮的时候,陈立冬才回到那家小旅馆。瘸五爷还在前台打着鼾,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手里还攥着个酒瓶子。陈立冬像一抹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回杂物间,反锁上门。
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湿透,泥污不堪。身体冷得像块冰,心却比身体更冷。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只用油纸包好的肉干 —— 这是昨天杂货店的张婶偷偷塞给他的,说 “看你瘦的,补补”。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曾是他在绝望里的一点光,可现在,攥在手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旅馆里很安静,只有瘸五爷的鼾声和外面的雨声。仿佛他昨夜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可他知道,不是。从他看到仓库那个 “短 - 长 - 短” 的死门标记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只想苟活、还债的陈立冬了。恐惧和负罪感缠在一起,像两条毒蛇,却在他心底最深处,逼出了一点火苗 —— 很小,却很亮,带着点扭曲的决绝。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能白白看着那个年轻人被拖走,不能白白承受这份恐惧和耻辱。
他要知道更多。他要知道老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要知道那些 “货物” 最终会被卖到哪里,要知道这个团伙的根,到底扎在什么地方。
他还要做点什么。哪怕他只是只蚂蚁,也要试着去咬那黑暗巨轮一口,哪怕只能留下个牙印。
他抬头看向墙角 —— 那里藏着他的手机。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着痛苦、屈辱,还有一丝疯狂的决绝。他想起瞎子教他的 “奇门遁甲?景门诀”—— 景门主信息、文书,若想获取证据,需借景门之气,待 “丙火” 当令时行动,那时阳气盛,能压过凶煞。
下一次,他不会再只是看着。他要借着那点 “丙火”,把这黑暗里的脏东西,都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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