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方浸润了她前世审美与今生谨慎的兰草帕子，经由云翠颤抖的手递出府墙时，她知道的，送出的不仅是一件绣品，更是她投向命运洪流的第一枚探路石。
刘婆子那边的回音尚未可知，苏婉清不敢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人之身。她需要更多、更隐蔽的渠道。而云翠，这个她观察许久、品性敦厚又备受欺凌的小丫鬟，成了她下一个尝试的目标。
这一日，她将云翠唤到屋内，关上房门。屋内只有她们二人，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云翠有些局促地站着，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知小姐单独叫她有何吩咐。
苏婉清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手边一件她刚绣好的缠枝莲纹香囊，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香囊的配色依旧不算出挑，但莲花的形态却比寻常绣品多了一丝飘逸灵动。
“云翠，”她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平静，“你在我身边伺候也有些时日了。你觉得……我这绣活，比起府里绣房的那些姐姐们，如何？”
云翠没想到小姐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偷偷抬眼看了看那香囊，老实答道：“回小姐，奴婢觉得……小姐绣的花样子，瞧着更……更舒服些。绣房的姐姐们绣得是工整，但小姐绣的，好像……好像活的一样。”她词汇匮乏，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
苏婉清微微一笑，这评价在她意料之中。她将香囊放下，目光温和地看向云翠，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云翠，我知你家中还有老娘和幼弟，在府里日子也艰难。”
云翠眼圈微微一红，低下头，没有作声。小姐说得是实情，她每月的月钱大半都要托人捎回家，自己过得紧紧巴巴，还时常被李嬷嬷克扣。
“我这儿有个活儿，或许能让你赚几个零花钱，贴补一下家里。”苏婉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平日闲着，绣了些帕子、香囊，想托人带到外头铺子里寄卖。只是……这事不好经府里明面上的路子，需得找个可靠的人，悄悄地去办。”
云翠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慌乱。小姐……小姐竟然要偷偷卖绣品？这要是被发现了……
苏婉清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姐……这……这若是被嬷嬷或者夫人知道……”云翠的声音带着颤抖。
“所以，才要找个绝对可靠的人。”苏婉清语气依旧平静，“你哥哥不是在东街那家‘陈记杂货铺’做伙计吗？那铺子我也隐约听说过，似乎也兼收些绣活转卖。你能否……悄悄寻个机会，让你哥哥帮忙问问？不拘价钱，能卖出去便好。所得银钱，分你两成，作为跑腿的辛苦钱。”
她早已通过旁敲侧击，从云翠和其他丫鬟的闲谈中，摸清了云翠家里的情况。东街的陈记杂货铺，铺面不大，生意杂，确实是个容易混迹其中、不易被注意的地方。
云翠的心砰砰直跳。两成！哪怕一个帕子只卖二十文，她也能得四文钱！这对她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而且，是帮小姐做事……小姐平日虽然沉默，待她却从无打骂，比李嬷嬷好了不知多少。
挣扎和恐惧在她眼中交织。最终，对银钱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对苏婉清那一丝莫名的信任和同情，占据了上风。
她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虽低却带着决绝：“小姐信得过奴婢，奴婢……奴婢一定把事办好！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苏婉清连忙将她扶起，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快起来。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连你哥哥，也只说是帮别家小姐寄卖，莫要提及我的名号。”她仔细叮嘱道。
“奴婢明白！”云翠用力点头。
苏婉清将准备好的两方帕子和一个香囊交给云翠，都用普通的粗布包好。“第一次，先拿这些去试试水。看看铺子肯出什么价，有没有人愿意买。”
“是。”云翠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揣进怀里，仿佛揣着滚烫的火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苏婉清表面如常，内心却时刻关注着云翠的动向。她看到云翠寻了个由头，告假半日出了府。回来后，云翠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来到苏婉清房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小姐，成了！”她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我哥哥找了铺子里相熟的掌柜看了，说……说小姐的绣活虽然用料普通，但花样别致，针脚也匀净！那两方帕子，一方卖了二十五文，一方卖了二十八文！那个香囊，卖了三十五文！一共是八十八文钱！掌柜的说，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他都要！”
八十八文！
听着这个数字，苏婉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股微弱的暖流涌遍全身。成功了！她真的靠自己的能力，赚到了第一笔钱！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从无到有的突破！
云翠将钱悉数交给苏婉清，是八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沉甸甸的。
苏婉清没有食言，当场数出十八文钱，推到云翠面前：“这是答应你的。”
云翠看着那黄澄澄的铜钱，眼睛都亮了，连连摆手：“小姐，这……这太多了……”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苏婉清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日后，还需你多费心。”
云翠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全家的希望。
苏婉清将剩下的七十文钱仔细收好。这笔钱，她计划拿出二十文作为下次购买绣线的本钱，再拿出十文以备不时之需的打点，剩下的四十文，便是她目前能攒下的全部。
她看着那些铜钱，脑海中已经开始规划。她要尝试更多不同的花样，既要保持“略有天赋”的水平，又要不断微调，摸索出最受外面铺子欢迎的样式。她还要控制产量，不能太多，以免引人注意，但要保持稳定，细水长流。
这条通过云翠建立的微小财源，如同石缝中艰难渗出的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预示着干涸的土地即将获得滋润。苏婉清知道，她终于在这密不透风的囚笼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悄悄呼吸、并为自己积蓄力量的缝隙。每一针，每一线，绣出的不仅是图案，更是她通往自由和复仇之路的，第一块微不足道、却坚实无比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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