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如同每一寸骨骼都被碾碎，每一丝灵魂都被撕裂后又被强行缝合。这是张默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觉。
他费力地睁开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粗糙、布满细微水珠的岩石穹顶，以及一盏悬挂着、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古老油灯。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了草药、尘灰与星尘的气息。
雾隐寨。石窟。他回到了老祭司的所在。
他尝试移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身体如同不属于自己，只有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灵魂的剧痛在提醒着他，他还“存在”着。
“醒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张默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老祭司那瘦削的身影正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泉眼旁，那双蕴含星辰生灭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我……没死……”张默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离死不远。”老祭司的回答直接而残酷，“你强行引动‘门’之力，又遭其反噬，灵基近乎崩毁，肉身亦被虚无侵蚀。若非寨中古阵与这口‘生息之泉’吊住你最后一口气，此刻你已归于寂无。”
张默沉默。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状况有多么糟糕。那原本清澈深邃的“风语者”之力如今黯淡如同将熄的余烬，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而且充满了裂痕。经脉脏腑更是千疮百孔，全靠一股外来的、温和却坚韧的生机力量在勉强维系着。
代价，果然惨重。
“多谢……祭司大人……救命之恩。”他艰难地说道。
老祭司缓缓摇头：“救你的，是你自己那份不甘沉沦的意志。老朽，不过是递了根绳子。”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你做得……很彻底。那座岛，连同上面的亵渎之物，都已归于虚无。”
张默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片沉重的疲惫。“倾听者”毁了，但烛龙还在，“门”还在。而他，却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赵家……”他想起另一件事。
“树倒猢狲散。”老祭司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抛出的那些罪证，如同燎原之火。鼎盛集团已被查封，资产冻结，赵铭及其核心党羽皆已下狱，剩下的也在四处逃窜。那个盘踞多年的庞然大物，完了。”
复仇的目标，以一种远超他预想的方式，达成了。可张默心中却空落落的，并没有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意。或许是因为付出的代价太大，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威胁，从来都不是赵家。
“你的同伴，很安全，也已得知你的消息。”老祭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们很想见你，但你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
张默微微松了口气。胖子他们没事就好。
“烛龙……不会善罢甘休。”他看向老祭司，眼中带着询问。
老祭司的脸色凝重了几分：“自然。你毁了他们在现世最重要的‘眼睛’和‘触手’，重创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必然会疯狂报复。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你此次引动‘门’之力，虽是为了摧毁‘倾听者’，但其产生的涟漪，恐怕也已惊动了‘门’后更深层的东西……‘归墟’的侵蚀，可能会因此加速。现实与虚无的边界，将变得更加脆弱。”
内忧外患。
张默闭上了眼睛。前路，似乎比之前更加黑暗和艰难。而他，却失去了力量。
“我……还有多久能恢复？”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祭司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的‘灵’受损太重，常规方法难以修复。生息之泉只能维系你的生机，延缓崩溃。若要真正恢复，甚至……更进一步，你需要回到‘源头’。”
“源头？”
“千碉之墟，先祖灵印所在。”老祭司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窟，望向了那片神秘的废墟，“那里是‘风语者’力量的根源，也是封印‘归墟’裂缝的核心。唯有在那里，借助灵印本源和封印大阵的力量，才有可能修复你破损的‘灵’，让你真正掌控这份力量，而非被其反噬。”
回到墟境？回到那个刚刚经历九死一生才逃离的地方？
张默的心沉了下去。以他现在的状态，再次踏入墟境，与送死何异？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声音干涩。
“或许有，但老朽不知。”老祭司摇头，“而且，时间不等人。烛龙的报复随时会来，‘归墟’的侵蚀也在加剧。你每虚弱一分，现实世界便危险一分。”
石窟内陷入死寂，只有泉眼汩汩的水声和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张默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感受着体内那如同余烬般微弱的力量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心中天人交战。
回去，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也可能是更快的死路。
不回去，苟延残喘，等待着烛龙的屠刀或者“归墟”的吞噬。
似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眼中那微弱的光芒重新凝聚起来，虽然黯淡，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去。”
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坚定。
老祭司看着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赞许，有怜悯，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很好。”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张默身边，将枯瘦的手掌按在他的额头上，“在你出发前，老朽便以这残存之力，再为你加固一番神魂，助你多撑片刻。”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精神力量涌入张默近乎干涸的识海，暂时抚平了一些灵魂层面的裂痕，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记住，‘钥匙’的意义，并非只有开启……”老祭司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回响，渐渐低沉，“亦能……封锁……”
话音未落，张默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困意袭来，再次陷入了沉睡。
而在现实世界，赵家覆灭的余波尚未平息，一场针对雾隐寨和张默的、更加隐秘而致命的暗涌，已在烛龙的怒火与“归墟”加速侵蚀的双重作用下，悄然生成。
张默的短暂安宁，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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