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定,便再无退路,李铁柱知道,空想无益,必须行动。
他特意挑了个下午,估摸着工厂后勤科室的人还没下班,又不会太忙的时候。
去之前,他做了能想到的所有准备:把最好最新的十个鸡蛋小心地用软草纸包好,放进一个干净的篮子里;换上那件虽然旧但洗得最干净、补丁最少的褂子,甚至还偷偷舀了点凉水,用力将乱糟糟的头发抹平了些;又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掂量、演练了无数遍。
可当他真正站在县纺织厂那气派的、刷着绿漆的大铁门外,看着门口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传达室老头,以及里面来来往往、穿着统一工装的工人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瞬间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漏得飞快。
他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个误入繁华世界的乞丐,浑身上下都写着“局外人”三个字。
“干什么的?”传达室的老头隔着窗户,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带着公家人特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李铁柱喉咙发干,手心冒汗,努力让声音不抖:“…俺…俺找后勤科…”
“后勤科?什么事?有介绍信吗?”老头公事公办地问。
“…没…没介绍信…”李铁柱的心沉了下去,“…俺…俺是想问问…食堂…收不收鸡蛋…”
“鸡蛋?”老头皱起了眉,眼神里的轻视更明显了。
“食堂采购有专门渠道!是你想卖就卖的?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
如同冷水浇头。李铁柱脸涨得通红,尴尬和屈辱感瞬间涌了上来。但他想起家里的窘迫,想起刀疤刘的嚣张,想起那可能存在的机会,硬是咬着牙没走。
“…大爷…您行行好…帮俺传个话…就问问…俺的鸡蛋又大又新鲜…价钱好商量…”他几乎是哀求着,将篮子稍稍举高,想让对方看到里面白生生的鸡蛋。
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了不行!听不懂人话啊?再不走我叫保卫科的人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蓝色解放帽、腋下夹着个旧公文包、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好从厂里走出来,似乎要出去办事。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停住脚步,看了过来。
“老孙头,怎么回事?”他问传达室老头,目光扫过拎着篮子、一脸窘迫的李铁柱。
“王科长,”老头立刻换了副恭敬点的表情,“这小子,非要进去说什么卖鸡蛋给食堂,又没介绍信…”
王科长?后勤科的?李铁柱心里猛地一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王科长!俺…俺是河西村的…俺听说咱厂食堂需要鸡蛋…俺…俺能稳定供应!保证新鲜!价钱…价钱肯定比市面便宜!”
王科长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穿着破旧,但眼神清亮,带着一股急于证明什么的焦灼和真诚,不像那种油嘴滑舌的骗子。
他沉吟了一下,倒是没像传达室老头那样直接赶人,但语气里也带着明显的敷衍和不信:
“小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们厂食堂的采购,那都是有计划、有固定渠道的,要符合政策规定。不是谁随便拿点鸡蛋来,我们就能收的。你这…不合规矩啊。”
“王科长!规矩俺懂!”李铁柱赶紧解释,语速因为紧张而飞快。
“俺不是投机倒把!俺就是帮村里乡亲们把鸡蛋找个销路!俺能每天稳定送一百个…不!更多也行!保证个个新鲜!您要是担心,俺可以先送一批来,您验货!觉得行再用!价钱…俺…俺按…按…”
他脑子飞快转着,报出一个他认为极有诱惑力又不会亏本的价格,“…按三分八一个算!您看行不?”
“三分八?”王科长听到这个价格,眉毛微微挑了一下。这确实比供销社调拨价和一些零散采购价要低一点。但他脸上的怀疑并未减少:
“每天一百个?你?小同志,不是我看不起你,这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货源怎么保证?运输怎么办?天气不好怎么办?出了问题谁负责?这些你想过吗?”
他这一连串问题,像一串重锤,砸得李铁柱有些发懵。他确实没想那么细,只想着有货、有需求就行。
“…货…货俺能保证!俺…俺有人专门收!”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争辩,“运输…俺…俺用自行车驮!下雨俺就盖雨布!保证误不了事!出了问题…出了问题俺赔!”
王科长看着他急切又有些稚嫩的样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笑容:“小同志,你想得太简单了。公家的事,不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出了问题,不是你一句‘你赔’就能解决的。我们要的是稳定、可靠、手续齐全。你这…啥也没有,空口白牙的,让我怎么相信你?怎么跟领导汇报?”
他拍了拍李铁柱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劝退意味:“回去吧,啊?好好种地才是正经。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路子走不通。”
说完,他不再给李铁柱说话的机会,对传达室老头点了点头,夹着公文包,迈着四方步走了。
李铁柱僵在原地,看着王科长远去的背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无形中抽了一巴掌。传达室老头嗤笑一声,嘟囔了一句“不自量力”,关上了窗户。
巨大的失望和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拎着那篮精心准备的鸡蛋,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原来…这条路这么难走。 不是有货、有需求就行。 “规矩”、“手续”、“稳定可靠”…这些他从未仔细想过的东西,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他牢牢挡在外面。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纺织厂大门。来时的那点期待和勇气,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冰凉和茫然。
篮子里的鸡蛋,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可笑。
第一次谈判,甚至算不上真正的谈判,就以这样一种彻底被轻视、被拒绝的方式,惨淡收场。
难道…真的只能永远困在黑市里,与刀疤刘那样的人周旋,永无出头之日吗?
他不甘心。 绝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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