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武太极的流转圆融与无无罡气的浩瀚虚寂彻底融为一体,再无分彼此之时,林冲感受到的并非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独立不倚的清醒。
他立于虚空,却非悬浮。他照见大千,却非主宰。他发现自己与天、与地,竟是一种平起平坐的关系。 并非因力量等同,而是因本质相同。 天,自强不息,运行有常; 地,厚德载物,生化万物; 人,参赞化育,灵明一点。 那天与地,并非外在的、客观的宏伟背景,而是与他同构的存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与孤独同时席卷了他:自豪于“人”之位格竟能如此尊贵,与天地参;孤独于此境之中,再无任何外物可依赖,唯有自身一点灵明照彻,负全责于己。
“人者,天地之心也。” 此心非血肉之心,乃是觉性,是观照,是天地万物得以显现其意义的那个“能知”。天、地、人,共此一心。
就在此时,铁木真那充满虚无与困惑的心念,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通过某种玄妙的连接,漾至林冲处。亦漾至正于漠北某处,与林冲神思交融、道无间隔的石光明处。
铁木真望向身旁那气息澄澈的童子菩萨,脱口而出:“道在何处?” 石光明眼眸清澈,倒映着苍茫草原,却开口吟唱,声如清泉击石,穿透风声: “离朱不能察黑白之交,师旷不能审宫商之会,庆忌不能攫空尘之隙,神禹不能皙天地之分。”
铁木真一怔。离朱目明,却看不透黑白相交之处那模糊的界限;师旷耳聪,听不清宫商音律交汇时那刹那的混沌;庆忌敏捷,抓不住空中尘埃缝隙那微末的间隙;大禹神圣,亦无法清晰剖判天地未分时的浑沦。 ——绝对的界限,本不存在。
仿佛被这歌声洗涤了眼睛,铁木真猛地抬头,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蒙古草原。 天似穹庐,并非比喻,而是一种真实的浑沦感。那蔚蓝(或灰蒙)的天幕并非高高在上,而是从四面八方温柔又强制地笼罩下来,与远处的地平线完美衔接,形成一个无始无终、无内无外的巨大卵壳。云朵并非贴在天上,而是悬浮在这浑沦之气的中间。草浪起伏,并非单一绿色的波动,而是无数光影、色泽、生命在“浑沦”中的生灭荡漾。天地在此刻,并非上下两层,而是一个整体。
童子歌声又起,清越悠扬: “物有间;人不知其间;故合之,背之,而物皆为患。道无间,人强分其间;故执之,别之,而道仅为名。”
(具体之物看似有间隙,因人看不透其本质联系,所以无论迎合它还是违背它,物都成了障碍。大道本无间隔,人却强行区分割裂,所以无论执着哪边、分别彼此,道也只剩一个空名。)
铁木真心神剧震。他一生征战,破敌无数,此刻无数战斗场景掠过心头:刀剑相交的火星、骑兵冲锋的楔形阵、迂回包抄的弧线、谈判桌上的条款分割……他曾以为这一切都是对“间隙”的极致利用,是寻找弱点、制造裂痕、利用分别的艺术。此刻听来,他毕生功业,竟都建立在“强分其间”之上?皆是“道仅为名”的戏法?然而,奇妙的是,当他以这“浑沦”之观回看时,那些精准致命的战术,又无不符合某种更深层的、无所不包的节律——天地杀伐的节律,阴阳激荡的节律。他并未错,只是所见甚小。
“以无间乘有间,终日游,而患与名去,患与名去,斯‘无物’矣。” (以无间隙的境界驾驭有间隙的事物,终日遨游,那么祸患与名相都消失了。祸患与名相都消失了,这便达到“无物”的境界了。)
风声渐起,草原的寒意裹挟着沙尘袭来,吹动铁木真的衣袍。光尘在气流中狂舞,草叶或轻扬或伏地,万物作止无常,仿佛失去了固有的纪纲。 童子歌声融入风中,变得空灵而浩渺: “夫有物者,或轻,或重;或光,或尘;或作,或止,是谓无纪…”
(一旦有了具体物象,就有了轻重、光尘、作止的分别,这其实可称为失去了根本的纪纲…)
最后,歌声如箴言,如叹息,锤入铁木真心魂: “一名为阴,一名为阳,而冲气死。” “一名为仁,一名为义,而太和死。” “道也者,生于未阴未阳,而死于仁义者与。”
(一旦命名了阴、阳,那调和冲融的“冲气”就死了;一旦命名了仁、义,那天然和谐的“太和”就死了。大道,生于阴阳未分之前,却往往死于“仁义”这些名目设立之后啊!)
话音落下的刹那,铁木真面前的光尘、风沙、流气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拂开,林冲的身影一步踏出,并非实体,而是由无尽明悟汇聚而成的显化。他凝视铁木真,声音平和却具有终极的裁定之力:
“非至常者,何足以与于斯?”
(若非体悟到那永恒不易的“至常”之道,又如何有资格参与这番境界呢?)
铁木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周遭浑沦的草原景象、童子玄奥的歌声、林冲终极的诘问,在他心中疯狂激荡、碰撞、融合。
“……至常者?” 他喃喃自语,一生的杀伐、荣耀、征服、虚无,在此刻似乎都被投入一个巨大的熔炉,等待着淬炼出一点全新的、不易的、真正属于“铁木真”而非“成吉思汗”的东西。
他的深思,如同草原上初生的敖包,沉默而坚定地,立在了那片浑沦无垠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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