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鸿那座破败的院子,头一次迎来了如此彻底的清扫。
福伯亲自监督着。两个粗使婆子提着木桶,一遍遍地用清水冲刷着青石板地面,试图洗去那摊不甚体面的污迹,以及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骚味。另一个小厮则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将断裂的珠钗、变形的玉簪,还有那把已经冰凉的紫铜壶,一件件捡拾进簸箕里,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魂灵。
整个将军府,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下人们走路踮着脚尖,交错时连眼神的碰撞都省了,只是匆匆低头,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此刻听来都显得格外刺耳。
那扇紧闭的木门,如今成了将军府内新的禁区。它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的嘴,没人知道下一次张开,会吐出怎样的灾祸。
“疯了,是真的疯了。”
后厨的角落里,一个负责择菜的丫鬟压低了声音,对着同伴说。她的手指在掐掉一根豆角的两头,眼睛却惊恐地四下张望。
“可不是嘛。”同伴的声音更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表姐是二小姐院里的,她亲眼看见了。大小姐提着那壶滚水,脸上还笑着呢,那笑……啧,我表姐说,比哭还吓人。一整壶啊,就那么从二小姐头顶上浇下去了!”
“天爷!”择菜的丫鬟手一抖,一根完好的豆角被她生生掐断,“落了回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前她连跟人说话都脸红,现在……都敢杀人了。”
“什么杀人,那叫立威!”一个切墩的厨娘冷哼一声,手里的菜刀“哐”地一声剁在案板上,吓得两个小丫鬟一哆嗦。厨娘撇撇嘴,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快意,“你们是没见前几日翠玉那张脸,下巴都给卸了!还有二小姐,平日里金尊玉贵的,还不是乖乖跪下端了洗脚水?要我说,这位大小姐不是疯了,是开窍了。这将军府里,不疯,怎么活?”
这番话,无人敢接。
另一头,马厩里,几个负责喂马的仆役聚在一起,空气中混杂着草料和马粪的气味。
“听说了吗?咱们府里那位,今天又发作了。”一个马夫一边用刷子给马梳理鬃毛,一边朝后院的方向努了努嘴。
“何止是听说,那声惨叫,隔着半个府都听见了。”另一个年长的仆役叹了口气,“造孽啊。好端端一个嫡女,被那对母女磋磨了十几年,人没死,魂倒像是换了一个。你们说,会不会是池子里的水鬼附了身?”
这个猜测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别胡说!”年长的仆-役呵斥道,“管她是什么,反正现在是咱们惹不起的主。以后见着那位,都把头低下,绕着走。不然,二小姐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如同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说,大小姐被池水淹死,怨气不散,化作厉鬼回来索命。
有的说,她受刺激太过,神智错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见谁咬谁。
还有一个更离奇的版本,说大小姐在池底得了什么奇遇,被仙人点化,所以性情大变,手段通神。
无论哪个版本,核心都指向一点:如今的柳惊鸿,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的废物,而是一个喜怒无常、手段狠辣、谁碰谁倒霉的“疯批”。
这个名号,像一道无形的护身符,将她那座小小的院落,隔绝成了一方谁也不敢轻易踏足的领地。
而风暴的中心,柳惊鸿本人,却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她已经换下了那件被弄脏的嫁衣。宫里来的绣娘和太监,在得到她“三日内,我要穿上它出门”的命令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抬着那件华服逃离了将军府。想必此刻,整个皇商绣坊,都在为了这件衣服鸡飞狗跳。
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那张从李氏那里要回来的、生母的嫁妆清单。
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娟秀中透着风骨。她的指腹轻轻滑过那些物品名录:田庄、铺面、古籍、珍玩……最后,停在了几处被墨迹轻微晕染、显得有些模糊的地方。
“疯批”这个名号,很好用。
它是一张面具,完美地遮掩了她冷静的内核。它是一件武器,让她所有不合常理的、狠厉的举动,都有了一个最简单也最令人信服的解释——她疯了。
一个疯子,做什么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一个疯子,是不会有人去深究她行为背后的逻辑和动机的。
这正是她需要的。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将军府,乃至将来那个深不可测的七皇子府,这种混乱无序的行事风格,是她最好的保护色。它能让敌人轻视她,误判她,从而在她真正亮出獠牙时,措手不及。
今天泼向柳如烟的那壶热水,温度、角度、水量,都在她的精准计算之内。足以造成剧痛和羞辱,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肿,却又不会真的造成无法挽回的永久性创伤。
她要的是震慑,不是一个需要她费心处理的死人。
至于春禾,那句轻描淡写的警告,比十个巴掌都管用。肉体的疼痛可以恢复,但精神的崩溃,却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她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会走路的警示牌,提醒府里所有下人,什么人不能惹。
她的嘴角,无声地牵动了一下。
这场戏,演得不错。观众的反应,也让她很满意。
……
正院,李氏的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名贵药材和压抑怒气混合的味道。
“你说什么?她用开水……浇了如烟的头?”
李氏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那份端庄贤淑的伪装早已龟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恨意。
地上跪着的是她的心腹张嬷嬷,她将今日院中的一幕,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柳惊鸿的冷酷无情和柳如烟的凄惨模样。
“是啊,夫人!”张嬷嬷哭诉道,“二小姐的脸都烫红了,起了好几个水泡,大夫来看了,说是要精心养护,不然怕是会留下疤痕!那个小贱人……不,那个大小姐,她简直不是人!她就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啪——!”
一个上好的汝窑茶杯,被李氏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青色的残骸。
“疯子?”李氏咬着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看她比谁都清醒!她这是在报复!在向我示威!”
她怎么会不明白?从卸掉翠玉的下巴,到逼着如烟下跪,再到今天这盆热水,柳惊鸿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打的都是她的脸!
可她偏偏,无可奈何。
愤怒过后,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打她?骂她?
不行。三天后她就要大嫁,是未来的七王妃。现在动她,万一传出去,就是将军府苛待未来王妃,不仅会落人口实,更可能影响到这桩婚事。
而这桩婚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李氏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扶着额头,在心里飞快地权衡着利弊。
柳惊鸿的“疯批”之名,固然让将军府颜面扫地,让如烟受尽屈辱。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一个疯疯癫癫、行为乖张的王妃,对七皇子府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麻烦事?
或许……萧夜澜那个残废,根本就不会在意自己的王妃是疯是傻。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来自将军府的、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摆设。
一个疯了的摆设,反而更安全,更不会惹是生非,不是吗?
想到这里,李氏心头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冷的算计。
罢了。
就让她再猖狂这最后三天。
等她嫁进了那个狼窝虎穴,有的是苦头让她吃。一个残废暴戾的王爷,一个声名狼藉的王府,再加上她这个“疯批”王妃的名声……她倒要看看,她能活多久。
“夫人,那……就这么算了?”张嬷嬷不甘心地问。
李氏睁开眼,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算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去,找最好的大夫给如烟治脸,用最好的药,不能留下一丝疤痕。告诉她,这几天给我在房里好好待着,不许再出去惹是生非。”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层层院墙,看到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身影。
“至于那个小贱人……她想疯,就让她疯个够。三天后,备上一份‘厚礼’,一并送进七皇子府。就当是,我这个做嫡母的,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李氏的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弧度。
而这股夹杂着恶意与算计的风,并未停留在将军府的高墙之内。它穿过门房,越过街道,混入京城熙攘的人流与喧嚣的叫卖声中,像一片无形的羽毛,飘飘荡荡,朝着朱雀大街尽头那座气势森严的府邸,悠悠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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