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一小团温暖的昏黄。
柳惊鸿指腹下的匕首冰冷而平滑,那是一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触感。绿萼的话音早已散去,但那几个字眼——“同仁堂”、“腿疾”、“风湿痹痛”,却像一颗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
漪。
福伯,萧夜澜的心腹,一个在她面前站得笔直,用规矩当盾牌的老管家,却在偷偷医治自己的腿。
何其可笑。
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会背着主子,用与主子相似的病症,去抓那些欲盖弥彰的药吗?除非,这药本就不是给他自己吃的。又或者,他所承受的“病痛”,本就是一场漫长阴谋里,无法言说的代价。
柳惊鸿用软布将匕首寸寸擦拭干净,重新收回暗格。她知道,通往真相的那扇门,已经被绿萼这只无心的小手,撬开了一条仅容窥探的缝隙。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等待一个能将这扇门彻底踹开的时机。
时机来得比她预想中要快。
次日午后,柳惊鸿正在院中侍弄那些新换了土的花盆,萧夜澜身边的亲随长风便出现在了院门口。
“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叙。”长风躬身道,态度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恭谨。
春儿正端着一盆清水过来,闻言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小声对柳惊鸿说:“王妃,王爷定是想您了!”
柳惊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想她?怕是又有什么新的戏码要开场了。
她净了手,换下沾了泥土的围裙,跟着长风,再次走向那片熟悉的竹林。
书房里依旧是那股清冷的墨香,萧夜澜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手里正翻着一卷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坐。”他没有抬头,声音淡得像是窗外的风。
柳惊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是新沏的,入口微苦,而后回甘。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他看他的书,她喝她的茶,仿佛不是夫妻,而是两个在同一屋檐下萍水相逢的过客。
许久,萧夜澜才放下书卷,抬眼看向她。
“再过十日,是府中每年一度的夏宴。”
柳惊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来了。
“哦?往年不是都在秋日么?”她随口问道,像是在闲聊家常。
萧夜澜的嘴角挑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今年本王娶了亲,总要让京城里那些人,都来认认他们的新主母。提前一些,也热闹。”
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对她的看重。但柳惊鸿听出了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要把她推到台前,推到整个京城权贵势力的目光下,让她接受一场最公开、最严苛的检阅。
这是他扔过来的又一个考题。
“王爷说的是。”柳惊鸿顺着他的话说,“是该让他们都来瞧瞧,免得日后冲撞了王妃,还以为冲撞的是将军府那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废物。”
她语带自嘲,眼神却清亮得没有一丝波澜。
萧夜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片刻,那眼神深邃,像是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虚实。
“此次宴会,宾客众多,太子、各王公大臣皆会到场。你是王妃,府中女眷的接待、宴席的安排,便由你来操持。”他轻描淡写地,将一份沉甸甸的权力与责任,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既是授权,也是枷锁。做得好,是她身为王妃的分内之事;做得不好,丢的是整个七皇子府的脸面,她这个“疯批”王妃的名声,只会更差。
“王爷倒是信得过我。”柳惊鸿笑了,“就不怕我把您的王府宴会,办成一场笑话?”
“本王的王妃,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萧夜澜靠回轮椅里,语气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纵容,“就算是笑话,那也是本王愿意看的笑话。”
柳惊鸿心中冷笑。说得好听,不过是想看她如何在这潭深水里扑腾罢了。
她站起身,微微屈膝一礼:“既然如此,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书房出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柳惊鸿心底的那片清明。
一场汇集了南国顶尖势力的宴会。
这哪里是什么考验,这分明是一座送到她手边的情报富矿。
谁与谁交好,谁与谁疏远,谁在太子面前卑躬屈膝,谁又对残废的七皇子阳奉阴违。在那种觥筹交错、人人放松警惕的场合,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的信息,比十封密信还要多。
这更是她为自己“立威”的绝佳舞台。
京城里的人都想看她这个“疯批王妃”的笑话,那她就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疯”。不是撒泼打滚的疯,而是让他们骨头发寒、不敢再有半分轻视的疯。
回到自己的院落,春儿和绿萼立刻迎了上来。
“王妃,王爷同您说什么了?瞧您,好像很高兴。”春儿一脸好奇。
“准备一下,府里要办宴会了。”柳惊鸿一边说,一边解下外披。
“宴会?”春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星星,“那……那我们要做新衣裳吗?王妃您穿什么?要不要把库房里那匹金丝鸾鸟纹的贡缎取出来?”
相比于春儿的兴奋,绿萼则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只是那双眼睛,在听到“宴会”二字时,飞快地闪过一丝光。
柳惊鸿没理会叽叽喳喳的春儿,她径直走到桌边,对绿萼吩咐道:“去,把福伯请来。就说,本王妃要亲自过目这次夏宴的宾客名单,以及往年宴席的所有账目。”
绿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低声应道:“是。”
春儿脸上的兴奋劲儿褪去了一些,她小声嘟囔:“王妃,这些事……往常不都是福伯一手操办的吗?他那个人,最重规矩,怕是不会轻易把账本交出来……”
柳惊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没说话。
她就是要福伯不交。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后,绿萼独自一人回来了。她身后没有跟着福伯,手里也没有捧着账册。
“回王妃,”绿萼跪下,头垂得很低,“福管家说,宴会之事繁杂,不敢劳烦王妃。宾客名单和账目,他会整理妥当,届时再呈给王妃过目。”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很明白:你别插手。
春儿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柳惊鸿却笑了。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备轿。”
“啊?”春儿愣住了,“王妃,您要去哪儿?”
“去给福伯,松松筋骨。”
王府的账房设在最偏僻的西跨院,平日里除了几个管事,鲜少有人踏足。
当柳惊鸿带着春儿和绿萼出现在账房门口时,里面正在拨算盘的几个账房先生都惊得停下了手,呆呆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福伯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端着茶碗,监督着众人。看到柳惊鸿,他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起身,躬身行礼。
“不知王妃大驾光临,老奴有失远迎。”
“无妨。”柳惊鸿的目光越过他,扫视了一圈账房,最后落在那一排排摆满了账册的巨大木架上,“本王妃就是过来看看。福伯这里的账册,倒是齐全得很。”
“王府上下开支,皆系于此,不敢有丝毫疏漏。”福伯不卑不亢地回答。
“嗯,福伯做事,本王妃是放心的。”柳惊鸿点点头,话锋一转,“只是,本王妃方才让你送去的东西,怎么迟迟未到?莫不是福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
又是这句话。
福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沉声道:“回王妃,非是老奴忘记。只是宴会筹备,千头万绪,老奴怕王妃初掌中馈,一时应付不来,反倒劳心费神。待老奴将一切打理顺当,自会向王妃一一禀报。”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理由也找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福伯真是体恤我。”柳惊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她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可王爷说了,这次宴会,全权交由我处置。福伯你这样大包大揽,是想让本王妃在王爷面前,落一个‘无能’的名声吗?”
福伯的脸色变了。
柳惊鸿继续道:“还是说,福伯觉得,本王妃没这个能力,只能当个挂名的摆设?又或者……是这些账册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我瞧见?”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福伯的要害。
福伯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他可以倚老卖老,可以用规矩搪塞,但他担不起“阻挠王妃理事”、“账目不清”这两顶帽子。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辩解,柳惊鸿却不给他机会了。
她直起身,声音恢复了正常,对一旁的绿萼吩咐道:“绿萼,你眼神好,去,把架子上所有关于‘宴’字头的账册,都给本王妃搬出来。一本,都不能少。”
“是,王妃!”绿萼应了一声,立刻找来一张矮凳,踩上去就开始翻找。
福伯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他看着那个在账册架上忙碌的瘦小身影,又看看面前这个言笑晏晏,却字字带刀的王妃,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知道,他拦不住了。
从他那天被一碗热茶烫了手开始,这位王妃就已经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了。
当十几本厚厚的账册被绿萼和春儿吃力地搬到桌上时,柳惊鸿满意地笑了。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她头也不抬地对福伯说:“福伯辛苦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忙吧。哦,对了。”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从今天起,王府宴会的一切开支用度,都需先经过我这里,拿到我的手令,才能去账房支取。福伯,你可听明白了?”
福伯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位新王妃,如何将老管家经营了几十年的权力,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一半。
许久,福伯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老奴,明白了。”
柳惊鸿这才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修长的手指划过宾客名册,上面一个个烫金的名字,代表着南国最顶尖的权势与利益。
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太子,萧景辰。
柳惊鸿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牌局已经备好,各路玩家即将登场。而她,不仅是玩家,还要做那个制定规则的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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