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宏那句平淡无波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听风阁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流动得异常缓慢。柳惊鸿能清晰地听到上官瑜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以及自己那颗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跳动的心。
她的脑中警铃大作。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言语织就的、淬了剧毒的陷阱。
上官宏的目光看似落在书案上,实则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这书房里的每一粒尘埃,每一次呼吸都笼罩其中。他不是在请她品鉴画作,他是在用那幅画当做诱饵,试探她这条鱼,究竟会不会因为背后隐藏的更大诱惑而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贪婪。
柳惊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抬起眼帘。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错愕,反而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惊喜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听闻有珍宝可赏的风雅贵妇。
“尚书大人的雅兴,倒是与家父有几分相似。”她声音温软,带着一丝怀念,“家父生前也最爱搜集前朝名家的山水画,晚辈自幼耳濡目染,也算略懂一二。能有幸拜见大人的珍藏,是晚辈的福气。”
她的话术堪称完美,不仅将自己的兴趣点牢牢钉在了“画”上,还顺带提及了自己已故的“父亲”,为自己的“博学”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源头,更将自己置于一个纯粹的、对艺术充满热忱的晚辈位置。
她微微侧过身,面向手足无措的上官瑜,做出一个准备洗耳恭听的姿态。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让她眼角的余光,能毫无阻碍地将那面书架的动静尽收眼底。
上官瑜此刻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他看看面无表情的父亲,又看看一脸期待的柳惊鸿,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两座大山夹在中间,喘不过气。
“是、是!父亲,儿子这就去取!”他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面书架。
因为过度紧张,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他踮起脚,伸长了手臂,手指在那几卷青瓷轴头的画卷上摸索着。
就是现在!
当上官瑜的手指握住那卷《秋山行旅图》,并用力将其从书架上抽出的瞬间,画卷背后隐藏的世界,在柳惊鸿的视网膜上曝光了不足一秒。
时间在她的世界里仿佛被极限放慢。
那是一张地图。
材质是浸透了油脂的暗黄色羊皮,只有在需要长期保存和反复使用的军用地图上才会如此处理。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的走势用细密的墨线勾勒,详尽得令人心惊。一条刺目的朱砂红线,如同一条蜿蜒的毒蛇,盘踞在连绵的山脉之中,那正是北国密信中提到的“盘蛇谷”所在的蛇脊山脉。
柳惊鸿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她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疯狂地记录着。
她看到了!
盘蛇谷的隘口位置,与北国情报中的描述基本吻合。但是,在那隘口旁约三里处,一个极为隐蔽的山坳里,地图上用一个微不可见的黑色小叉做了标记。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军事符号。既不代表岗哨,也不代表烽燧,更不代表伏兵。它就像一个外科医生在即将动刀的部位画下的记号,冰冷、精准,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柳惊鸿的脑海——那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北国的情报,要么是过时的,要么……从一开始就是南国故意放出的诱饵!
这惊鸿一瞥所带来的信息量,远比她预想的要庞大和致命。
“哎呀!”
上官瑜一声惊呼,他抽动画卷的力气太大,那沉重的青瓷轴头险些脱手。
柳惊鸿仿佛才从对画卷的期待中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在那地图消失的瞬间,便无缝衔接地落在了上官瑜手中的画卷上,眼神里充满了对艺术品的关切。
“上官公子小心。”她轻声提醒,莲步微移,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手,在上官瑜的手臂上虚扶了一下。
她的动作优雅而得体,既稳住了上官瑜的慌乱,也让她顺理成章地靠近了那幅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上官宏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柳惊鸿。他看到了她眼神的每一次流转,从期待,到关切,再到此刻落在画卷上的专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破绽。
一个对军务毫无兴趣的闺阁女子,本该就是这样的反应。
可他心中的那一丝疑虑,却并未因此消散。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
“让王妃见笑了。”上官瑜总算稳住了画卷,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将画卷呈到柳惊鸿面前。
“公子言重了。”柳惊鸿的目光落在画卷的轴头上,赞叹道,“果然是前朝官窑所出的雨过天青色,这成色,这冰裂纹,当真是稀世珍品。光是这轴头,便已价值不菲,不知画作本身,又是何等风采?”
她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向了金石玉器和书画鉴赏的领域,这是她身为“王妃”最合情合理的知识区。
上官瑜一听,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主场,精神大振,连忙在书案上将画卷缓缓展开,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王妃好眼力!此乃前朝画圣吴道玄的仿作,虽是仿作,但其笔法之雄浑,意境之高远,已尽得真传十之七八。您看这山间的流云,这崖边的古松……”
书房内的气氛,似乎终于从刚才的冰点回暖。
柳惊鸿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提出一两个极具见地的问题,引得上官瑜更是视她为平生知己,恨不得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她表面上与上官瑜谈笑风生,心思却早已飞回了方才瞥见的那张地图上。
那个黑色的叉……到底代表什么?
是陷阱?是机关?还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
无论是什么,这都意味着北国的军事行动正一头撞向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她必须尽快将这个情报传递出去。
就在柳惊鸿思索着如何得体告辞,并找机会将情报送出时,一直沉默不语,如同雕塑般的兵部尚书上官宏,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听不出喜怒。
“王妃的见识,确实令人佩服。”
柳惊鸿心中一凛,连忙谦逊道:“尚书大人谬赞,晚辈不过是班门弄斧。”
上官宏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目光却透过氤氲的茶气,如同一把无形的刻刀,落在柳惊鸿的脸上。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妃不仅对画卷本身见解独到,似乎……对那些藏在画卷后面的东西,也同样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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