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城市,是一座被遗忘的岛屿。
王海涛的奥迪A6无声地滑入省政府招待所的地下车库,像一条疲倦的鲨鱼回到了自己的巢穴。车灯熄灭,周围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和潮湿的空气包裹。
后座上,他的三名心腹笔杆子——老张、小刘、小王,全都瘫在座椅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像是被榨干了的柠檬。通宵奋战的成果,是一份装在保密文件袋里,尚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它此刻就放在副驾驶座上,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他们所有人的野心和未来。
“都打起精神来!”王海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因整夜的烟酒和亢奋而嘶哑,“钱秘书只见我们十五分钟,谁要是敢掉链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三人一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体,开始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衣领,试图掩盖住满身的疲惫和隔夜的烟味。
招待所三楼的一间小型会客室,早已有人在等候。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只是淡淡一扫,就让王海涛带来的三个跟班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王处长,钱秘书在里面。”年轻人侧身让开路。
会客室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一个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用茶夹清洗着一套紫砂茶具。他就是李副省长的首席秘书,钱正明。
“海涛同志,坐。”钱正明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茶杯上,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
王海涛不敢怠慢,连忙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正襟危坐。他的三个手下则识趣地站在他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知道你是个大忙人,这么早把你叫过来,没打扰你休息吧?”钱正明将洗好的茶杯一一摆好,提起水壶,冲泡茶叶,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
“为领导分忧,应该的,应该的。”王海涛脸上堆着谦恭的笑,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他知道,钱正明这种人,说的每一句废话,都有其深意。
“听说,你们发改委最近出了个了不得的年轻人?”钱正明终于抬起头,将一杯泡好的茶推到王海涛面前,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王海涛的心猛地一跳,来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以此掩饰自己瞬间的紧张。“钱秘书说笑了,都是些年轻人,想法多,不成熟,上不了台面。”
“哦?是吗?”钱正明微微一笑,“我可是听说,孙主任对那个c方案,赞不绝口啊。说是什么……逻辑缜密,眼光长远,是破局的‘神来之笔’。”
他特意加重了“神来之笔”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王海涛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他递上投名状的最好时机。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钱秘书,不瞒您说,我今天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孙主任被那个年轻人蒙蔽了!那个c方案,表面上看确实花团锦簇,可实际上,根基是虚的,里面全是坑!要是真按那个方案搞,别说引爆经济增长点了,不出半年,就得是个震惊全省的大丑闻!”
钱正明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王海涛从身后的老张手里接过文件袋,双手呈了过去。“钱秘书,这是我们处里几位老同志,连夜对那个c方案进行‘勘误’和‘优化’后,拿出的一份补充报告。您一看便知。”
钱正明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眼神重新落回王海涛脸上,缓缓道:“海涛同志,你要知道,这份东西的分量。李省长最欣赏的,是踏实肯干的干部,最痛恨的,是投机取巧、背后告状的小人。”
王海涛的额角沁出了汗珠,他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我王海涛用我的党性和政治前途担保!林舟的方案,问题巨大!我这份报告,字字句句,都经得起任何专家的推敲和检验!”
钱正明凝视了他足足五秒钟,那平静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头骨,看清他脑子里所有的想法。终于,钱正明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文件袋。
会客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王海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钱正明的目光,在那份被他“优化”过的报告上,一页一页地扫过。
钱正明的表情,一开始是平静的,然后是审视,接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什么。当他看到王海涛对锡矿价格预测的“修正”时,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当他看到对地皮容积率的“调整”时,嘴角似乎有了一丝弧度。
而当他翻到最后,看到王海涛将苏晓那份“激进”的风控流程,改回了最常规、最四平八稳的审批模式时,钱正明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亮光。
他合上报告,抬起头,看向王海涛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审视,而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欣赏。
“海涛同志,你这份报告,做得很好。”钱正明的声音不大,却让王海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好,不是好在你找出了那几个所谓的‘漏洞’。”钱正明将报告在茶几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一个刚出校门的博士,眼高手低,在方案里留几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很正常。换了任何一个老成些的干部,都能看出来。”
王海涛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有些不服。
“你这份报告,真正高明的地方,”钱正明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邃,“是你‘优化’的这几个点,打得非常准,非常有水平。”
“那个锡矿价格,你把它从半年砍到三个月,不是技术问题,是态度问题。你这是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搞虚头巴脑的远景预测,我们只做看得见摸得着的短期效益。这很符合李省长一贯‘求真务实’的作风。”
“那个容积率,你从3.0降到2.5,不是规划问题,是人情问题。你这是在向规划局那几位老领导示好,告诉他们,我们发改委懂规矩,尊重兄弟单位的专业意见,不会瞎指挥。”
“最妙的,是这最后一条,资金审批流程。”钱正明的指尖,点在了报告的最后一页,“林舟那个方案,想绕开财政厅,搞什么独立监管,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砸人饭碗!你把它改回来,流程虽然慢了,但你保住了所有人的面子和里子。财政厅那几位,得承你多大一个人情?”
钱正明每说一句,王海涛的心就亮一分。他原本只是凭着多年的官场本能去修改,觉得那样更“稳妥”,更“安全”。经钱正明这么一点拨,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些修改,竟然暗合了如此深厚的政治逻辑!
原来我这么厉害?王海涛的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自得。
“海涛同志,你这不是在优化一份技术报告。”钱正明拿起那份报告,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你这是在重塑一份政治纲领。林舟那个c方案,是把剑,锋利,但是容易伤到自己人。你把它打磨了一下,给它装上了剑鞘,配上了剑穗。现在,它还是一把利剑,但它变得更可控,更听话,成了我们自己人手里的武器!”
“这哪里是什么补充报告,”钱正明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语气里透出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根本就是一个全新的、完美的、足以一锤定音的d方案!”
王海涛激动得脸都红了,他身后的三个跟班,更是听得热血沸腾,与有荣焉,看向王海涛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钱秘书过奖了,我只是……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王海涛谦虚道,但嘴角咧开的弧度,已经快要挂到耳根上。
“不,这不是小工作。”钱正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是天大的功劳!海涛,你给我,也给李省长,送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你立刻回去,让你的人,把这份报告的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就说是你王海涛带领团队,独立完成的。另外,准备一份更详尽的汇报材料,随时等我电话。”
“明白!我马上去办!”王海涛猛地站起身,激动地立正。
钱正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王海涛带着他的人,昂首挺胸地走出了会客室,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端。他能感觉到,一条通往权力更高处的金光大道,已经在他脚下展开。
会客室里,钱正明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冷静与锐利。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王海涛那辆黑色的奥迪绝尘而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一个自作聪明、利欲熏心的蠢货,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才华外露的愣头青。这两个人撞在一起,居然阴差阳错地,给自己送来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而沉稳,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省长,是我,正明。”
“这么早?”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沙哑的男声。
“有个重要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向您汇报。”钱正明压低了声音,但语速却不由自主地加快,“我们拿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武器……对,关于那个新能源项目。”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声音说道:
“它比b方案更周全,比c方案更完美,也……更能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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