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都督府。
烛火摇曳，映照着司马懿那张愈发深沉的面庞。
他放下手中来自陇西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蜀军颁布屯田令后，陇西三郡逐渐复苏的景象——流民归附，荒地开垦，新式农具推广，水利兴修……
“分田于民，官四民六……曲辕犁，筒车……”司马懿轻声念着这几个关键词，指尖在案几上缓缓敲击，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侍立在下方的邓艾、孙礼等将领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突然，司马懿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沉寂。
“呵……诸葛亮，果然不甘寂寞。陈到此子，亦非徒具武勇之辈。他们这是要在陇西扎下根来，与我打一场持久战。”
他抬起眼，目光如幽潭般深不见底，扫过邓艾和孙礼。
“扎根？休想！”
最后两个字，带着森然的寒意，从他齿缝间挤出。
“陇西地广人稀，防线漫长。蜀军分兵屯田，守备必然出现疏漏。诸葛亮以为凭借些许新奇农具和所谓仁政，就能笼络人心，稳固后方？天真！”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陇西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标注为蜀军新辟屯田区的区域。
“士载（邓艾字），曼基（孙礼字），你二人各精选五百精锐骑兵，要最悍勇、最熟悉陇西地形，且口风严实者。”
邓艾与孙礼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末将在！”
司马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
“化装成流窜的羌人马贼，或者……干脆就是不满蜀汉统治的地方豪强武装！分多路，昼伏夜出，绕过蜀军主要关隘和巡逻队，深入其屯田腹地！”
他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那几个屯田区。
“目标有三！”
“其一，焚烧！看到新建的屋舍、堆积的草料、尚未收割的庄稼，统统给我烧掉！让他们的心血，化为灰烬！”
“其二，劫掠！重点是粮种、农具！蜀军不是靠着那些新奇玩意收买人心吗？那就抢过来，毁掉！让那些泥腿子无种可播，无器可用！”
“其三，杀戮！”司马懿眼中寒光一闪，“专杀蜀汉派驻各地的基层小吏、屯田官！手段要残忍，制造恐慌！让那些刚刚安定下来的贱民知道，跟着蜀汉，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向邓艾和孙礼，语气冰冷如铁。
“记住，你们是‘马贼’，是‘地方豪强’！与魏国，与长安，没有半点关系！若被擒，知道该怎么做。”
邓艾与孙礼心头一凛，这是要他们必要时自尽以保全秘密。
“末将明白！”两人肃然领命，脸上浮现出狼一般的凶光。
“去吧，动作要快，要狠！我要让诸葛亮的屯田大计，变成一场笑话！”司马懿挥了挥手。
……
陇西，天水郡，一处新开辟的屯田点。
夕阳的余晖洒在刚刚梳理整齐的田垄上，泛着金色的光晕。
几架曲辕犁停在地头，几名晚归的农人正扛着锄头，说笑着往临时搭建的村落走去。
村口，负责此地治安和协调的一名蜀军什长，正与当地老者核对今日开垦的亩数。
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充满希望。
突然，远处传来沉闷如雷的马蹄声！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骑兵！是骑兵！”眼尖的农人惊恐地大叫起来。
只见数十骑人马，穿着杂乱的皮袄，戴着遮面的风帽，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如同鬼魅般从暮色中冲出，直扑村落！
他们不发一言，只有狰狞的呼啸和战马的嘶鸣。
“敌袭！结阵！保护百姓！”那名蜀军什长反应极快，拔出战刀，厉声怒吼，招呼着身边仅有的七八名士卒试图组织抵抗。
但来袭的骑兵速度太快，太过凶悍！
箭矢如蝗，率先射倒了试图抵抗的士卒。
铁蹄践踏，瞬间冲散了仓促组成的防线。
马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
“烧！”
为首一名魁梧骑士（或是张虎）低吼一声，几名骑兵立刻将手中的火把扔向那些简陋的茅屋、草垛。
干燥的茅草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映红了傍晚的天空。
“粮种！农具！抢！”
另一些骑兵冲入临时仓库，将里面存放的，准备明日分发的粮种袋划破，粟米麦粒洒了一地，被马蹄无情践踏。几架珍贵的曲辕犁被砸得粉碎。
“杀官！”
那名还在奋力搏杀的蜀军什长，成为重点目标，数名骑兵围拢过去，刀光闪烁，顷刻间便被砍倒在地，血染黄土。
凄厉的哭喊声，惊恐的尖叫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暴徒的狞笑声……瞬间将这片宁静的屯田点变成了人间地狱。
同样的惨剧，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陇西三郡的数个屯田点上演。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滚滚黑烟和血腥味，迅速传开。
“马贼来了！”
“是羌人！不……是豪强的人！”
“蜀汉的官被杀了！粮种被抢了！房子被烧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刚刚安定下来的陇西蔓延。
刚刚领到田契，满怀希望的流民，看着被焚毁的家园，被糟蹋的田地，瑟瑟发抖。
正在兴修水利的民夫，人心惶惶，工程进度大受影响。
那些原本就持观望态度的当地百姓，更是紧闭门户，不敢再与蜀汉官府接触。
屯田的秩序，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冀县，太守府。
陈到听着王平以及各屯田点幸存的官吏、军官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死者三十七人，伤者逾百，焚毁屋舍百余间，损失粮种数百石，曲辕犁损毁二十余架……”王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沉痛，“百姓惊恐，多有逃亡，屯田之事，几近停滞！”
陈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动。
“马贼？豪强？”他冷笑，“时机如此精准，目标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狠辣！这世上，哪有这般‘懂事’的马贼！”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城外几处尚未散尽的烟柱，眼中寒芒闪烁。
“司马懿……好一招毒计！不敢正面交锋，便行此鬼蜮伎俩，坏我根基！”
王平急道：“大将军，必须立刻派兵清剿！否则屯田大计将毁于一旦！”
陈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剿？他们化整为零，来去如风，熟悉地形，我们大军出动，他们便隐匿无踪，如何清剿？徒耗兵力，疲于奔命，正中司马懿下怀！”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平和王平身后的几名白毦兵都尉。
“传令下去！”
“第一，所有屯田点，立即加强戒备，构筑简易工事，设置岗哨，实行军管！百姓集中安置，减少分散点！”
“第二，命赵云将军，加派游骑，扩大巡逻范围，重点监控通往魏境的所有大小通道，尤其是那些易于隐藏的小路！”
“第三，”陈到的目光落在白毦兵都尉身上，语气森然，“白毦兵，停止休整！以‘猎杀小队’形式出动！每队五十人，配双马，强弩，利刃，由最擅长追踪、潜伏、山地作战的弟兄带队！”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那几个遭受袭击的区域。
“他们不是喜欢扮马贼吗？那我们就陪他们玩玩！白毦兵，给我撒出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追踪他们的马蹄印，判断他们的藏身地，设伏，围歼！”
“记住！”陈到盯着几位都尉，“我要活的舌头！至少要搞清楚，来的到底是张合的兵，还是曹真的旧部，亦或是司马懿新练的什么‘精锐’！”
“诺！”白毦兵都尉们轰然应命，眼中燃起战意。
“另外，”陈到补充道，“通告陇西各郡县，悬赏缉拿这些‘马贼’！提供线索者，重赏！同时，安抚受灾百姓，承诺官府会重建屋舍，补发粮种，严惩凶徒！”
王平担忧道：“大将军，如此虽能应对，但百姓恐慌已生，只怕……”
陈到打断他，语气坚定：“恐慌源于无力。我们要做的，就是展现出比那些‘马贼’更强大的力量，更坚定的决心！让百姓知道，大汉王师，有能力，也有决心保护他们！司马懿想用恐惧摧毁我们的根基，我就用雷霆手段，告诉他，此路不通！”
他望向长安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个深藏在府邸中的对手。
“这场暗处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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