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铁钳,已死死扼住了南京的咽喉。
李云龙、丁伟、孔捷的部队,从三个方向,将这座旧时代的国都围得水泄不通。
钢铁的洪流,在城外构筑起一道新的、令人窒息的长城。
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凝视着城墙上那些绝望的身影。
然而,预想中惊天动地的总攻,并未到来。
没有炮火。
没有冲锋。
城外的百万雄师,在一夜之间,集体变成了最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
城墙上,来自湖南的年轻士兵刘三狗,攥紧手里的步枪,掌心全是湿冷的汗。
他旁边的老兵油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嗓音干涩地骂着。
“妈的,这帮泥腿子,搞什么鬼名堂?”
“要打就打,这么耗着,比死了还难受!”
话音刚落。
“呜——”
一种奇怪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从高空传来。
那声音里没有火药的暴虐。
城墙上的守军瞬间大乱,无数人抱头鼠窜。
“别慌!”一名军官拔出枪,朝天鸣放,声音却在发颤,“不是炮弹!都他娘的给老子站好!”
众人颤巍巍地抬起头。
他们看见,无数白色的纸片,正从天而降。
那不是雪。
却比三月的飞雪更密集,洋洋洒洒,要将整个南京城彻底掩埋。
刘三狗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一张。
纸张入手,光滑得惊人。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印刷精美的铜版纸。
纸上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张彩色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和他爹年纪相仿的庄稼汉,满脸的褶子全都笑开了花。
他的手里,高高举着一张红色的纸。
纸上印着几个刺眼的大字:“土地房产所有证”。
男人的身后,是一片刚刚翻耕过的、黑得发亮的土地。
那片土地,属于他。
刘三狗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呼吸一滞。
他想起了自己的爹。
那个给地主当了一辈子长工,腰弯得再也直不起来,到死也没换来一指宽薄田的男人。
他慌忙把传单翻过来。
背面,是另一张照片。
一群和他弟弟妹妹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
他们手里捧着崭新的书本,正张大嘴巴,大声地念着什么。
照片下方,印着一行粗黑的大字。
“回家吧,兄弟!家里分田了!”
“放下武器,回家分田!”
哐当。
刘三狗手里的步枪,滑落在地。
他浑然不觉。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个男人笑得满是褶子的脸,和那片黑黝黝的,能长出粮食的土地。
“假的!都是假的!”
旁边的老兵油子捡起一张,只看了一眼,就狠狠撕碎,扔在地上。
“鬼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嘴上骂着,可那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一切。
越来越多的士兵,捡起了传单。
城墙上,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纸张被风吹过的“哗哗”声,和无数士兵愈发粗重的呼吸。
他们看见了在工厂里,挺直腰杆当家做主的工人。
看见了在田埂上,喜笑颜开收获粮食的农民。
看见了那些曾经只属于富家少爷小姐的学校,如今坐满了和他们一样的,穷人的孩子。
每一张照片,都让他们的心脏一阵阵发紧。
他们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些开着小轿车,住着洋房,把他们当狗使唤的达官贵人?
还是为了保住那个,让他们爹娘一辈子都直不起腰的,狗日的世界?
“都他娘的别看了!”
一名军官冲过来,一脚踹翻一个正看得发呆的士兵。
“谁再敢看传单,老子一枪毙了他!”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试图用暴力驱散这股正在蔓延的,名为“动摇”的瘟疫。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另一个更巨大的声音,彻底淹没。
“滋——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城外数十个架在高地上的巨型高音喇叭,同时响起。
那不是劝降的口号。
而是一个带着浓重川音的,颤抖的男声。
“爹……娘……是……是我,狗娃子……”
“我没死……我没死啊……”
“我被俘了……我在这边……吃上白面馒头了……顿顿都有肉……”
“长官说了,只要我们放下枪,就不算我们是敌人,还给我们发路费,让我们回家……”
“娘……我想你做的回锅肉了……”
说到最后,那个叫“狗娃子”的士兵,再也忍不住,在录音里嚎啕大哭起来。
城墙上,一个同样来自四川的士兵,听着那熟悉的乡音,听着那声嘶力竭的哭喊,身体猛地一僵。
他旁边的同乡,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狗日的,你听,是不是三连那个王狗娃?”
“他不是……不是说被炮弹炸成灰了吗?”
那士兵没有回答。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紧接着。
喇叭里的哭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悠扬的,带着无尽悲伤的旋律。
是他们家乡的民谣。
是他们小时候,躺在娘的怀里,听着入睡的歌谣。
“月光光,亮堂堂,骑白马,过大江……”
“大江宽,不好过,小幺妹,来送郎……”
歌声,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每一个异乡游子的心。
拂去了他们用冷漠和残忍伪装起来的坚硬外壳。
露出了里面,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无比思念家乡的心。
一个满脸络腮胡,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老兵,听着那熟悉的曲调,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离家时,那个站在村口,一边抹眼泪,一边死死往他怀里塞煮鸡蛋的婆娘。
他想起了那个只会抓着他裤腿,哭着喊“爹,爹”的,还没他步枪高的娃。
他抱着怀里冰冷的步枪。
这个在枪林弹雨里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汉子,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呜……呜呜……”
他的哭声,像一个信号。
一个。
两个。
一片。
压抑了太久的思念、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撼动城墙的哭声。
……
夜,深了。
哭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死寂。
整个南京城,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城墙上的守军,三三两两地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几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城外一片无人看守的沟壑中,潜了进来。
他们一共五人,全身黑衣。
脸上戴着奇特的眼镜,眼前的世界在他们看来,是一片由绿白两色热能信号构成的清晰图像。
他们手中的武器造型怪异,枪口装着一截粗大的消音管。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到了极点。
混乱的防区,松懈的哨兵,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地图上一个个需要绕开的像素点。
他们像一把无声的手术刀,精准地穿过一道道防线。
最终,停在了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外。
院门口,挂着一块牌子。
“第八十九师师部”。
一道道无形的红外线,从他们手里的仪器中射出,在眼镜的视界里,勾勒出院内所有的火力点和暗哨位置。
为首的黑影,在喉间的通讯器上,轻轻敲击了三下,发出一串短促的编码。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所有人的骨传导耳机里响起。
“‘钟馗’已就位。”
“开始‘点名’。”
五道黑影,融入夜色,潜入了楚云飞的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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