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紫禁城还浸在元宵佳节的余温里,檐角未消的残雪缀着零星未撤的红灯笼,寒风吹过,灯笼轻晃,将碎金般的光影筛落在青石板路上,映得那些深浅不一的车辙印都添了几分暖意。魏杨氏坐在内务府安排的青绸小轿里,指尖将锦缎轿帘攥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指节泛白。此次入宫并非寻常探亲,而是奉了皇上与太后的旨意,前来永寿宫陪伴身怀龙嗣的女儿魏嬿婉直至生产,这份关乎皇家血脉的重任,让她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分量。风掀起轿帘一角,远处宫殿巍峨的飞檐刺破淡云,琉璃瓦在薄日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极了深宫中人眼底藏不住的威仪,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将鬓边的碎发又抿了抿,暗自告诫自己务必谨守宫规,不可有半分差池。
轿子在翊坤宫门前稳稳落下,早有穿青缎总管服的太监上前打起轿帘,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魏夫人,娴贵妃娘娘已在暖阁等候。”按照宫廷规矩,外戚入宫陪产,需先向位分尊贵的妃嫔请安,以示敬重。魏杨氏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石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褙子,衣襟上的玉兰花针脚细密,是她特意叮嘱绣娘赶制的,既不失体面,又不敢过于张扬,恰好符合她的身份。由宫女搀扶着踏上汉白玉台阶,冰凉的触感从鞋底传来,让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添了几分拘谨。殿门两侧的铜鹤香炉里,檀香袅袅升起,混着室内飘来的清雅兰香,那是宫廷特有的沉静气息,倒让她紊乱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些。
进了正殿暖阁,魏杨氏一眼便望见端坐于铺着黄色锦垫宝座上的娴贵妃甄嬛。她身着齐紫色绣花蝶纹的常服,衣料上的花蝶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头上仅簪一支赤金凤鸟摇,流苏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不施粉黛的脸庞却自有一种端庄雍容的气度,眼神平和如静水深潭,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仪。魏杨氏忙敛衽行礼,腰弯得极低,声音恭谨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妇魏杨氏,给娴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圣安。”
“起来吧。”甄嬛的声音温和如春风,抬手示意,“正月里寒气重,你奉旨入宫陪令嫔生产,一路奔波,定是辛苦了,赐座。”一旁的宫女立刻搬来一张铺着天青色锦垫的圆凳,魏杨氏谢过恩,侧身坐下,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裙摆上,不敢与贵妃对视。她知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后宫的定海神针,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通过她的耳目传入皇上或太后耳中,半点不敢疏忽。
“令嫔腹中龙嗣关系重大,太后与皇上特意恩准夫人入宫陪伴,既是对令嫔的体恤,也是对夫人的信任。”甄嬛端起茶盏,莹白的手指捏着茶盖轻轻刮着浮沫,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总能让人不自觉地提起精神,“往后在永寿宫住下,若有什么需要,可让人来翊坤宫回话,本宫自会照料。”
魏杨氏连忙欠身,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娘娘体恤,臣妇感激不尽。臣妇定会恪守宫规,悉心照料令嫔,不辜负太后与皇上的恩典,也不辜负娘娘的关照。”她刻意放低了姿态,言语间满是恭敬,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甄嬛淡淡一笑,眼角的细纹柔和了几分,吩咐宫女:“把准备好的赏赐拿来,给魏夫人带上。”很快,两名宫女捧着一个描金漆盒上前,盒盖打开的瞬间,流光溢彩险些晃了魏杨氏的眼——里面是一匹正红色的上等云锦,锦缎上的鸾鸟图案栩栩如生,还有一对羊脂玉手镯,质地温润通透,以及几盒印着“御膳房”字样的宫廷特制糕点。“都是些寻常物件,魏夫人莫嫌弃,带回去用着,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娘娘赏赐太过贵重,臣妇万万不敢当!”魏杨氏连忙起身推辞,双手连摆,“臣妇只是奉旨陪产,怎配得上如此厚赏?”
“无妨。”甄嬛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笃定,“令嫔腹中是皇上的血脉,本宫自然该多加照拂。你安心留在永寿宫陪伴她,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养胎,便是对皇家最大的助力。时辰不早了,夫人且去永寿宫吧,想必令嫔已经等急了。”
魏杨氏再次深深行礼,双手接过描金漆盒,盒子沉甸甸的,不仅是赏赐的分量,更是后宫的人情冷暖。在宫女的指引下退出翊坤宫,换乘轿子往永寿宫而去,轿子里的她轻轻抚摸着漆盒的纹路,心中暗下决心,定要好好照顾女儿,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此时的永寿宫门前,魏嬿婉正挺着隆起的小腹,由宫女春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站在廊下。正月的寒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发微微飘动,她却浑然不觉,目光紧紧盯着宫道的尽头,手心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自从得知母亲将奉旨入宫陪产,她便日日期盼,既有即将与亲人团聚的喜悦,又有几分隐秘的忐忑——她怕母亲改不了前世的习性,在宫中失了分寸,可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对这份亲情的珍视。
终于,一顶青绸小轿缓缓出现在视野里,魏嬿婉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前迈步,腹中的胎儿却轻轻踢了她一下,像是在提醒她的身子不便。她停下脚步,扶着春婵的手,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眼底的焦灼瞬间被喜悦取代。
轿子稳稳停在宫门前,澜翠连忙上前掀开轿帘,魏杨氏弯腰走出,一眼便看到了廊下的女儿。只见魏嬿婉穿着一身湖蓝色绣海棠花的孕妇装,原本纤细的身姿因身孕而显得丰腴了些,脸色却红润饱满,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魏杨氏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敛衽便要行礼:“臣妇给令嫔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额娘!”魏嬿婉连忙伸手去扶,可腹部沉重,动作难免迟缓。春婵见状,一边死死扶住魏嬿婉的腰,一边伸手去搀魏杨氏,忙得不可开交,额头上都渗出了薄汗。
“娘娘当心!”魏杨氏也顾不上行礼,连忙直起身,伸手托住魏嬿婉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担忧,“你如今月份都这么大了,天寒地冻的,怎么还站在宫门口等?若是受了寒,或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好?”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儿的胳膊,触感温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衣物下的单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魏嬿婉被母亲温热的手掌扶着,一股暖意从心底蔓延开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额娘,我想见你,等不及在殿里等。你还是叫我嬿婉吧,在你面前,我哪里是什么娘娘。”
魏杨氏却叹了口气,扶着她慢慢往正殿走,脚步放得极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门槛:“傻孩子,宫里不比家里。你如今是身怀龙嗣的贵人,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呢。我若是直呼你的名字,传出去被人挑了错处,岂不是要给你招惹祸端?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人听了去,眼神还时不时扫向四周。
魏嬿婉看着母亲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心头悄然掠过一丝感慨。前世的母亲,仗着自己得宠,入宫时衣着张扬,言语间尽是粗鄙的炫耀,动辄便摆出“皇亲国戚”的架子,反倒给她惹了不少麻烦。而如今,母亲的言行举止间满是克制与谨慎,这份转变,或许是得益于富察家的暗中提点,或许是这一世的境遇让她懂得了收敛锋芒。这份只有她能察觉的改变,让她心中既有酸涩,又有难以言喻的欣慰。
进了正殿,宫女早已奉上热茶和精致的点心,魏嬿婉拉着母亲在暖榻上坐下,亲手给母亲倒了杯热茶,蒸汽氤氲着她的眉眼:“额娘,一路过来累了吧?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后殿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按照宫里的规矩,给你安排了清净的住处,往后你就安心住下,陪着我。”
魏杨氏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先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腹部,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腹中的胎儿:“这孩子倒是乖巧,没折腾你吧?宫里的饮食还合胃口吗?内务府的人有没有敢怠慢你的?若是有,你可千万不能忍,一定要告诉皇上或是娴贵妃娘娘。”她一连串的问题,句句都落在魏嬿婉的衣食起居上,没有半句提及名利,与魏嬿婉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都挺好的,皇上和太后都很体恤我,内务府也不敢苛待。”魏嬿婉笑着回答,一一细数着宫里的日常,从御膳房特意为她准备的安胎药膳,到太后赏赐的暖手炉,再到春婵等人的悉心照料,絮絮叨叨的,像个寻常家的女儿在向母亲撒娇。她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诉说过心事了,在这深宫里,唯有在母亲面前,她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
魏杨氏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插一句叮嘱:“安胎的药一定要按时喝,再苦也得忍着,那是为了你和孩子好。天冷了就多穿些,别为了好看冻着自己,宫里不比家里,受了寒可没人替你受罪。还有,宫里人多眼杂,说话做事都要留个心眼,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也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尤其是那些位分高的娘娘,礼数上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她的叮嘱细致入微,甚至连每日该吃多少点心、该走多少路都考虑到了,那份周到,让魏嬿婉心中暖意更浓。
这些话,若是在前世,魏嬿婉只会觉得厌烦,认为母亲格局太小,满脑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如今听来,每一句都饱含着真切的关怀,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额娘,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这一世,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里藏着多少对前世的悔恨和对今生的珍惜。
魏杨氏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只当她是长大了,懂得了宫廷的险恶,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能顺利生下龙嗣,往后在宫里站稳脚跟,娘就放心了。”她轻轻拍了拍魏嬿婉的手背,眼底满是期盼。
两人在殿里聊了许久,从家里的琐事聊到宫里的见闻,从魏嬿婉小时候偷藏点心的糗事聊到如今的境遇。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起,又迅速湮灭。空气中弥漫着点心的甜香和亲情的暖意,温馨得让人舍不得打破。魏嬿婉靠在母亲肩头,感受着这份前世从未拥有过的安稳与幸福,心中感慨万千。前世,她为了权力和宠爱,不择手段,双手沾满鲜血,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痛失两子的下场。而今生,她不过是稍稍收敛了野心,珍惜眼前的一切,却轻易得到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亲情与安稳。这样的馈赠,让她更加坚定了决心——这一世,她要守护好腹中的孩子,守护好这份亲情,绝不再重蹈覆辙,枉造杀孽。
日近黄昏,春婵前来回话,说后殿的住处已经全部收拾妥当,请魏夫人过去歇息。魏杨氏起身告辞,魏嬿婉本想亲自送她,却被母亲执意拦住:“你身子重,别来回折腾了,我自己过去就好。有什么事,我让人来告诉你。”
魏嬿婉只好作罢,看着母亲跟着春婵往后殿走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有母亲在身边,她心中的不安消散了大半。永寿宫的夜晚,因为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变得格外温馨。按照宫廷规矩,陪产亲属的住处与主殿隔开,既保证了孕妃的清净,也符合尊卑之分,这样的安排,让魏嬿婉更加安心。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几日后,一份来自玉氏的急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紫禁城的安宁。
自从贞淑因牵涉皇嗣之事被押解回玉氏后,玉氏便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皇上弘历本就对玉氏暗中支持四阿哥的行为颇为不满,此次更是下了一道措辞严厉的诏书,斥责玉氏王爷管教无方,纵容下人干预朝政,言语间的怒火几乎要穿透纸背。而玉氏的老王爷本就重病在身,缠绵病榻多日,接到诏书后又惊又惧,急火攻心,竟当晚便一命呜呼了。
老王爷一死,玉氏世子顺势继承王位。新王初立,根基未稳,国内局势动荡,又怕大清迁怒于玉氏,连忙派了使者进京。一来是献上一名精心挑选的玉氏贡女,容貌出众,才艺双全,以此向大清请罪;二来是恳请弘历正式下旨册封他的王位,借助大清的威势稳固自己在玉氏的地位。
消息传到启祥宫时,金玉妍正坐在窗前发呆。自从被褫夺贵妃封号,降为妃位后,她的日子便一落千丈。往日里那些巴结奉承的妃嫔们,如今见了她要么绕道而行,假装未曾看见;要么便故意在她面前炫耀恩宠,冷言冷语地嘲讽。内务府更是看人下菜碟,送来的用度一日不如一日,炭火不足,寒冬腊月里宫殿内竟透着一股寒气;绸缎也是粗制滥造的,根本无法与往日的珍品相比;就连伺候的宫人,也渐渐怠慢起来,背后的风言风语更是从未停歇,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这些屈辱,金玉妍都一一忍了下来。她知道,在这深宫里,没有皇上的宠爱,便什么都不是。她一直在暗中蛰伏,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当听到玉氏老王爷病故、新王派使者送贡女进京的消息时,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带倒,茶水泼了一地,氤氲的热气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玉氏……竟然派了贡女来?”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甘。她在宫中立足的最大资本,便是来自玉氏的支持,以及她身上那份独特的异域风情,是皇上曾经最为迷恋的东西。如今玉氏送来新的贡女,若是新人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那她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甚至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金玉妍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曾经的她,明艳动人,宠冠后宫,眉眼间尽是张扬的自信。可如今,眼底的光彩早已被岁月和挫折磨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不甘。但她骨子里的骄傲和野心,从未熄灭,反而像被压抑的火焰,越烧越旺。她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要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要再次登上贵妃的宝座,甚至……更高的位置。她为玉氏付出了这么多,绝不能就这样被抛弃。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动着窗棂上的轻纱,光影在她脸上变幻不定,显得格外狰狞。金玉妍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决绝的神色。这场宫斗,她还没输,也绝不会输。玉氏的贡女又如何?在她眼里,不过是些转瞬即逝的棋子罢了。年轻貌美又如何?皇上心中最难忘的,终究是与她共度的那些时光。她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利用玉氏的这次请罪,重新回到皇上的视线里,让他记起自己的好,记起玉氏对大清的用处。
她转身唤来丽心,低声吩咐了几句,丽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连忙点头应下,匆匆退了出去。金玉妍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永寿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魏嬿婉如今身怀龙嗣,深得皇上宠爱,无疑是她复宠路上的最大障碍。但现在她要接着魏嬿婉,为自己复宠。
夜色渐浓,启祥宫的灯火在幽深的宫廷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韧劲,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永寿宫的魏嬿婉,尚不知这场风暴已悄然逼近,她正靠在母亲的肩头,听着母亲讲着家里的趣事,温柔地抚摸着腹部,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安稳之中。她不知道,深宫的棋局,早已在无形之中再次悄然变动,而她,注定要被卷入这场新的纷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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