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别苑的宴会,气氛正酣。地方官员为讨好天家,不仅备下美酒佳肴,更在庭院中精心布置了各色秋日名卉,姹紫嫣红,暗香浮动,名为赏花宴。
丝竹之声悠扬婉转,舞姬水袖翩跹。帝后端坐主位,接受着臣子与妃嫔的朝拜与敬酒,一派祥和融洽。萧明玥坐在偏下首的位置,安静地用着面前的糕点,姿态温顺,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中。
她的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不着痕迹地掠过场中众人。慕容嫣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虽只是嫔位,穿戴却依旧华丽,尤其是发髻间那支新簪的赤金点翠大簪,簪头嵌着的数颗珍珠圆润硕大,光泽夺目,在秋阳下几乎晃花了人眼。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与身旁几位低位妃嫔谈笑,声音比往日更显张扬,似乎急于向所有人证明,即便被降位,她慕容嫣依旧是后宫中最耀眼的存在。
萧明玥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丝冷嘲。那珍珠的光泽,绝非寻常东珠可比,看来,慕容嫣终究是没能忍住,将那些僭越的南珠,迫不及待地戴了出来。也好,省了她再多费周折。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皇后沈令婉端起酒杯,姿态优雅地浅啜一口,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席间,最终,定格在慕容嫣身上。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楚:
“慕容嫔妹妹今日气色极好,这支新簪更是别致,衬得妹妹容光焕发。可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拿来与本宫瞧瞧,也让姐妹们开开眼界。”
瞬间,周遭的谈笑之声低了下去,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慕容嫣。
慕容嫣正陶醉在众人的瞩目(她自以为的)与嫉妒之中,闻言,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她并未察觉到皇后笑容背后那丝冰冷的审视,只当是皇后在众人面前给她脸面,连忙起身,盈盈一拜,语带炫耀:“皇后娘娘慧眼,这支簪子确是妾身近日所得,这珠子品相尚可,光泽也还入眼。”说着,她便要将簪子取下。
就在此时,皇后却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依旧端庄,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必取下了。本宫瞧着,这珠子确实非凡,光泽莹润,个头也足,怕是……非比寻常。”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内监总管,“去,传内务府掌管器物的管事过来,再请两位对珠玉有研究的老供奉一同瞧瞧。慕容嫔妹妹得了如此好物,也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论论品级,免得……埋没了宝贝。”
这话一出,场中气氛骤然一变!方才还只是妃嫔间的闲话,此刻却带上了查验品级的意味!几位深知宫中规制的妃嫔脸色微变,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慕容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再愚钝,也听出了皇后话中的不善。她下意识地护住发簪,强笑道:“娘娘,不过是一支寻常簪子,怎敢劳动内务府的大人们……”
“诶,”皇后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压力,“既是好物,验明正身,也是应当的。妹妹莫非……舍不得?”
慕容嫣骑虎难下,脸色阵青阵白。她求助般地看向皇帝,却见皇帝正端着酒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庭中歌舞,仿佛并未留意这边的暗潮汹涌,但那侧脸的线条,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冷意。
很快,内务府管事和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供奉疾步而来。在皇后威严的目光示意下,那管事硬着头皮,上前对慕容嫣行了一礼:“慕容主子,得罪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支发簪。
两位老供奉接过簪子,凑到光亮处,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具,仔细查验起来。庭中寂静无声,只剩下丝竹乐声还在空洞地响着,更添几分压抑。
片刻后,两位老供奉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凝重之色。其中一位放下工具,转身,对着帝后方向,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清晰地回荡在庭院中: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经奴才等仔细查验,慕容主子这支发簪上所嵌珍珠,共计五颗,其形态、光泽、质地,确系岭南所产上等南珠无疑。且……且颗颗直径逾寸,品相极佳,按宫中旧例,此等规格南珠,非……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规制,不得擅用。”
“哗——”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南珠”、“逾制”这几个字被当众、权威地确认时,席间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慕容嫣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她身边的宫女慌忙扶住她。
“不……不可能!你们胡说!这……这只是普通的珠子!”慕容嫣尖声叫道,试图挣扎。
皇后面沉如水,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冷冽如冰:“放肆!内务府供奉之言,岂容你质疑!慕容氏,你被降位份,不知反省,竟还敢私用僭越之物,公然佩戴于御前!你眼中可还有宫规,可还有本宫与皇上!”
这一声厉喝,彻底击溃了慕容嫣的心理防线。她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不知啊!是那珠商欺瞒于我……臣妾冤枉啊!”
皇帝终于放下了酒杯,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慕容嫣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帝王被触犯权威后的冰冷与厌弃。
“不知?”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内务府规制,白纸黑字。你一句不知,便可搪塞过去?慕容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看向皇后:“皇后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肃穆:“回皇上,慕容氏僭越犯上,证据确凿,按宫规,当严惩不贷,以正视听!”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妃嫔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最后,他的视线在安静垂首、仿佛被这场面惊吓到的萧明玥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慕容氏,骄纵跋扈,屡教不改,今更犯僭越大罪。”皇帝的声音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答应,迁居北苑静思堂,非诏不得出!其宫中一应逾制之物,悉数没收!内务府相关涉事人等,严查严办!”
“皇上!皇上开恩啊!”慕容嫣发出绝望的哭嚎,却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迅速拖了下去,那哭喊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庭院之外。
一场赏花宴,瞬息之间,便成了一场雷霆处置的劫难。
席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慕容嫣,转眼间便从云端跌落泥沼,这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皇后看着慕容嫣被拖走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快意,随即恢复端庄,对皇帝柔声道:“皇上息怒,为这等不知尊卑之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明玥始终低垂着头,掩在袖中的指尖,却微微收拢。慕容嫣这颗棋子,彻底废了。她借皇后之手,兵不血刃地清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同时也向皇后展示了自己的“无害”与“偶然”带来的价值。
果然,宴会散后不久,便有太监前来传旨:容贵人萧氏,温婉恭顺,深得朕心,着晋封为从五品容嫔,赐锦缎十匹,玉如意一柄。
旨意传来时,萧明玥正坐在窗边,看着庭中那株在秋风中依然挺立的木芙蓉。她恭敬地领旨谢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惶恐。
晚翠接过圣旨,脸上满是激动。
萧明玥却只是平静地抚摸着那柄冰凉的玉如意。晋升,赏赐,都在意料之中。皇帝需要安抚她这个“受惊”的妃嫔,也需要奖励她“无意间”促成了这场对慕容氏的清理,平衡了后宫势力。
她抬起头,望向北苑的方向。慕容嫣完了,但宫里的斗争,永远不会结束。下一个对手,又会是谁?
她轻轻摩挲着玉如意光滑的柄身,眼中一片沉静。
这赏花劫,是慕容嫣的劫,却是她萧明玥,稳步上升的又一个阶梯。脚下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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