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佬黎”的沉默像一堵厚厚的冰墙，将审讯室内外的空气都冻结了。任凭审讯专家如何调整策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他都如同老僧入定，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就用准备好的套话敷衍。他显然打定了主意，要死扛到底，将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过去一小时，专案组成员心头的焦灼就增添一分。境外，王思远依旧逍遥法外，瑞士那个神秘账户背后的主人安然无恙；境内，刀疤刘依然在逃，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制造血腥事件。而“肥佬黎”这块硬骨头啃不下来，整个资金链条的调查就无法形成闭环，对郑怀古等人的指控就缺乏最致命的一击。
李正峰几乎住在了专案组驻地，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烟抽得越来越凶。他一遍遍地看着“肥佬黎”的资料，试图从他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人生轨迹中找到一丝裂缝。韩博的压力同样巨大，不断与省厅和北京沟通，寻求更多的资源和支持，但面对“肥佬黎”这种经验老到的对手，常规手段似乎都失去了效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物，带来了一线微弱的曙光。
这天上午，负责保护并协助询问关键证人王工（那位交出账本的工程项目总监）的年轻干警小张，在例行与王工聊天，帮助他舒缓紧张情绪时，王工无意间又提起了胡三强。
“……那个人，就是个疯子，喝多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王工摇着头，似乎还心有余悸，“那次在‘金碧辉煌’（胡三强名下的一家夜总会），他搂着个小姐，吹得天花乱坠，说别说清州，就是省里、京城，都有他的关系，钱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还能直接送到海外‘老板’的口袋里，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内容，之前王工已经断断续续说过，并未引起太大重视。但小张是个有心人，他记得李正峰局长曾强调过，要留意任何关于资金出境的细节。
他顺着话头，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问道：“王工，您再仔细想想，他当时除了吹牛，还提到过什么人名或者地名没有？哪怕是外号也行？比如，帮他处理这些‘麻烦事’的，是叫什么‘黎叔’？还是‘炳哥’？或者提到了哪个国家，哪个城市？”
王工皱着眉，努力地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人名……好像没提具体的。地方嘛……他当时好像说什么……‘南边的通道最稳’……‘老关系了’……对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好像还提了一嘴，说什么……‘阿芬’办事利索，比那些男人强……当时包厢里吵，我也没听太清，就记得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叫‘阿芬’还是‘阿芳’……”
“阿芬？”小张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是胡三强手下的人吗？还是……”
“不像他手下。”王工肯定地摇了摇头，“胡三强那帮人，我都见过，没什么女人能接触到核心的事。听他当时那口气，这个‘阿芬’好像是个……中间人？对，就是中间人！他说‘通过阿芬的手，钱出去得快，还干净’！”
小张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仔细地将这些对话记录了下来，尤其是“南边的通道”、“老关系”、“阿芬”、“中间人”、“钱出去得快还干净”这些关键词。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是一个被忽略的重大线索！
他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他的上级，消息层层上报，很快就摆到了李正峰的案头。
此时，李正峰正在和审讯组分析“肥佬黎”的社会关系网，试图找到他的软肋。当看到小张报上来的这份询问记录时，李正峰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了“阿芬”这个名字上！
“阿芬……女人……中间人……南边的通道……”李正峰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
“肥佬黎”的关系网里，有没有一个叫“阿芬”或者类似名字的女人？他立刻调出“肥佬黎”的详细资料和社会关系图谱，仔细查找。
几分钟后，他的手指猛地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谭玉芬！
资料显示，谭玉芬，女，48岁，粤省人，早年曾在清州经商，与“肥佬黎”是同乡，关系密切。大约五年前，谭玉芬将生意重心转移回了粤省，主要从事……外贸行业！经常往返于内地、香港和东南亚之间！
“粤省……南边的通道……外贸……香港！”李正峰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拼凑在了一起！
胡三强酒醉后提到的“南边的通道”、“老关系”，极有可能指的就是通过粤省通往香港的地下资金转移渠道！而那个办事利索的“阿芬”，很可能就是这个谭玉芬！她是“肥佬黎”的同乡和长期合作伙伴，由她利用外贸生意做掩护，负责将“肥佬黎”汇集过来的黑钱，通过更加隐秘和复杂的渠道转移到香港，再汇入“鼎晟国际”！
这是一个分工明确、层层隔离的犯罪链条！胡三强、刘明维负责在国内敛财，并通过“肥佬黎”的地下钱庄进行初步汇集和洗白；“肥佬黎”负责境内段的操作和与上层联系；而谭玉芬，则负责利用其外贸背景和地缘优势，完成最关键的、风险最高的跨境转移环节！
“肥佬黎”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一方面是因为他自信手段隐蔽，另一方面，很可能也是因为谭玉芬身处粤省，甚至可能常驻境外，公安机关难以触及！只要谭玉芬不落网，这条关键的境外通道就无法被证实，他的罪名就会大大减轻！
“立刻核查这个谭玉芬！”李正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要她的全部信息！现在的准确住址、联系方式、名下公司、出入境记录！快！”
专案组的机器再次高速开动起来。通过公安内部系统以及协调粤省公安机关，关于谭玉芬的详细信息很快被汇总过来。
谭玉芬，确为粤省人，目前主要居住在深圳，名下拥有一家名为“粤丰达”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业务范围确实涵盖香港和东南亚。她的出入境记录极其频繁，尤其是在胡三强、刘明维案发前的那段时间，她曾多次往返于深圳和香港之间！
更重要的是，技术部门通过大数据碰撞发现，谭玉芬的多个联系方式，与“肥佬黎”的一个极少使用的秘密手机号码，在特定时间段内有过多条通讯记录！而这些时间段，恰好与几笔通过“宏昌贸易”流向“鼎晟国际”的大额资金汇出时间高度吻合！
铁证如山！
虽然还没有直接的口供，但这一系列的间接证据，已经足够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犯罪链条！谭玉芬，就是连接“肥佬黎”与境外“鼎晟国际”的那个最关键的秘密节点！
“柳暗花明！真是柳暗花明啊！”韩博看着汇总来的情报，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立刻向部里和国际合作局汇报，申请对谭玉芬实施边控和抓捕！同时，协调粤省和深圳的同志，立即对谭玉芬及其公司进行监控，摸清她的活动规律，准备收网！”
“是！”
命令迅速下达。一张针对谭玉芬的大网，在遥远的南方悄然撒开。
李正峰再次走进了“肥佬黎”的审讯室。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冷静和威严。
他走到“肥佬黎”面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张谭玉芬的照片，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挡板上。
“肥佬黎”原本低垂的眼皮，在瞥见照片的瞬间，猛地抬起！当他看清照片上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面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他赖以顽抗的最大底牌，他以为远在南方、安全无虞的秘密通道，竟然……已经被警方掌握了？！
李正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敲击在“肥佬黎”的心上：
“黎老板，介绍一下，这位谭玉芬女士，你的同乡，也是你负责把胡三强、刘明维那些黑钱洗出去的‘南边通道’的关键人物，没错吧？”
“肥佬黎”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李正峰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以为她躲在粤省，甚至经常出境，我们就拿她没办法？我告诉你，现在针对她的抓捕行动已经部署完毕！边控已经实施！她插翅难飞！”
他俯下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肥佬黎”绝望的双眼：“你现在不说，等她落网，她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价值？到时候，所有的罪责，都会由你一个人来扛！胡三强、刘明维他们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而你，只会比他们更惨！”
“想想你的家人，黎老板。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随着谭玉芬这张底牌的暴露，轰然崩塌。
“肥佬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审讯椅上，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声音：
“我……我说……是胡三强……通过我……找的谭玉芬……钱……都是通过她的公司……弄到香港……再转到……王思远那里……”
他开始了断断续续，但却再也不敢隐瞒的交代。
僵局，终于被打破了！柳暗花明之后，一条通往最终胜利的康庄大道，已然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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