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耀的眼珠，似乎也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朝着那盘烤羊排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死寂的瞳孔里，终于有了波动。
服务生将菜品一一摆在桌上。
水煮牛肉的麻辣，烤羊排的焦香。
在灯光下交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何羽博挥了挥手，让服务生退下。
他拿起盘子，用夹子夹起一块最大的烤羊排，放到了周耀面前的碟子里。
“吃吧。”
何羽博的声音很平淡。
周耀低头，看着碟子里那块冒着热气的羊排。
羊油还在微微地沸腾，发出细微的声响。
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钻进他的鼻孔，撩拨着他沉睡已久的食欲。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自从车祸之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苦涩的药水味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食物对他来说，只是维持生命的燃料，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何羽博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吗？
把他拖到这种地方羞辱一番，再用美食来收买他？
周耀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他抬起头，想用愤怒的眼神瞪回去，想把这盘羊排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接触到那块羊排时。
所有的愤怒和挣扎，似乎都被那股浓郁的肉香给融化了。
他的身体，比他的意志更诚实。
他的胃在抗议，他的唾液在分泌。
最终，他伸出了手。
那只因为久不运动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微微颤抖着，拿起了碟子里的羊排。
羊排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滚烫的，带着生命的热度。
他将羊排凑到嘴边，迟疑了片刻，然后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咔嚓。”
烤得焦脆的外皮应声而裂。
紧接着，是内里无比鲜嫩多汁的羊肉。
肉质纤维在牙齿间轻易地分离。
丰腴的肉汁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复合香气，瞬间在他的口腔中爆炸开来。
好吃。
这个念头，简单而粗暴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太好吃了。
周耀的咀嚼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猛地动了起来。
他像一头饿了很久的野兽，大口大口地撕咬着手中的羊排。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
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极致的味觉体验给冲淡了。
他的世界里，暂时只剩下了这块羊排。
何羽博静静地看着他，因担心好友而紧绷的心终于松弛下来。
他将那盘水煮牛肉也推到了周耀的面前。
“别客气，只管吃，今天的消费我全包了。”
何羽博的声音里，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
周耀没有理他，也没有抬头。
他吃完了那块羊排，又用筷子夹起一片水煮牛肉。
牛肉片滑嫩，汤汁麻辣鲜香，配上米饭，简直是绝配。
他开始大口地吃饭。
周围的女孩们看到这一幕，都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女孩，拿起酒瓶。
给周耀面前的杯子倒满了啤酒。
“帅哥，吃慢点，喝口酒顺顺。”
周耀看了一眼那杯冒着白沫的啤酒，端起来，仰头就灌下去大半杯。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淡了口中的麻辣，带来一阵舒爽的凉意。
包厢里的气氛，在食物和酒精的催化下，终于开始变得热络起来。
服务生又送来了一大盆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
周耀的眼睛亮了。
他扔掉筷子，直接戴上手套，开始剥起了小龙虾。
熟练地掐头，去壳，将完整的虾肉蘸满汤汁，送入口中。
q弹的虾肉，配上麻辣的汤汁，让人欲罢不能。
他一只接着一只，吃得满嘴是油，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他的脸颊因为酒精和辣椒的作用，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那张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鲜活的表情。
虽然算不上是开心，但那是一种投入和享受的表情。
是一种属于正常人的，享受美食和生活的表情。
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轮椅上的残废，不再是那个被围观的动物。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正在大快朵颐的男人。
女孩们也开始活跃起来。
有的在唱歌，有的在玩骰子，有的则在旁边陪着周耀，给他递纸巾，倒酒。
整个包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活色生香。
何羽博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周耀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生气。
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一只又一只地吃着小龙虾。
他拿出手机，对着周耀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周耀正举着一杯啤酒。
脸上带着微醺的潮红和满足的油光。
背景是热闹的包厢和桌上丰盛的食物。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在和朋友聚餐的年轻人。
何羽博打开微信，找到了一个备注为“周阿姨”的联系人。
他将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然后，他慢慢地打下了一行字。
“阿姨，他吃得很好，别担心。”
手机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周耀的母亲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茶几边，拿起手机。
她的心跳得很快。
自从儿子出事后，每一次手机响起，都让她心惊肉跳。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何羽博的微信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颤抖地点开了对话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灯红酒绿，光线有些昏暗。
但主角却无比清晰。
是她的儿子，周耀。
他手里举着一杯啤酒，杯中还剩下小半金黄色的液体和白色的泡沫。
他的脸上，泛着一层健康的，因酒精和热气而起的潮红。
嘴角和下巴上，还带着满足的油光。
他的眼神虽然还有些迷离，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空洞。
那里面有光，有情绪，有一种久违了的鲜活。
他的嘴角，似乎还微微向上翘起。
那不是一个刻意的笑容。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美食和热闹气氛所感染后的松弛与满足。
周耀母亲的眼睛，一瞬间就模糊了。
她把照片放大，仔细地看，贪婪地看。
仿佛要透过这张照片，去感受儿子此刻所在的热闹，去触摸他微醺后温热的脸颊。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
一滴，两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小片水花。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
是喜悦，是激动，是如释重负。
已经太久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儿子这个样子了。
哪怕只是片刻的放纵，哪怕只是暂时的忘却。
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看到照片下面，何羽博发来的那行字。
“阿姨，他吃得很好，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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