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还是会故意制造偶遇，刘忆也不戳穿，像往常一样一口一个康叔叔叫着，把爸爸叫成叔叔，她觉得挺好玩，掩耳盗铃式的幽默。
康明听得出来，现在喊的康叔叔跟之前叫的意味完全不同，没了尊敬和亲切，变成了戏谑和玩味。
“再给我点时间。”康明不厌其烦地请求，刘忆颇有耐心地微笑道，“好的，康叔叔。”
一个人装着忐忑和愧疚整日惴惴不安，并不比挑明丑事被千夫所指更轻松。
刘忆早就放弃了，在她心中爸爸早就死了，在医院那一刻他又死了第二回，对一个死人怎么能有要求呢？
当然，恨也谈不上，恨和爱，期待和失望，早已在漫长的等待中消失殆尽。
上滋轩，悠扬的钢琴声中，服务生端上了牛排沙拉和红酒。
在服务生打开红酒之前，刘忆抢先说：“别喝酒，你要开车。”
陈磊示意服务生打开，他说：“今天值得庆祝。”
“庆祝什么？”
“我升职了，薪水翻两倍。”
“恭喜你。”
陈磊举起酒杯，刘忆也举起酒杯，两人轻轻碰了一下。刘忆学着陈磊的样子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刘忆喃喃地说：“苦的。”
刘忆印象中，红酒就是掺了糖水的酒精，味道就是酒精味加甜味，与今天喝的又苦又涩相差十万八千里。
“来杯果汁吧，看菜单想要哪种？”
刘忆翻了翻精美的菜单，说：“算了，红酒也挺好。”
陈磊笑道：“你在为我省钱，陈太太。”
刘忆赶忙反驳：“不是，没有喜欢的口味。”
陈磊说：“应该说恭喜我们，这样的收入，不需要我妈的资助，依然可以生活得很好。还好以前我不是挥霍无度，而是投资有方，手里的钱办个比小彬越心更好的婚礼不是问题，所以，我实在忍不住想问，什么时候嫁给我？”
陈磊掏出一个红丝绒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闪着晶光的钻戒。
“我怕等的花儿都谢了，所以自作主张订了戒指，希望对得上你的眼光。”
如果是别的女人看到求婚钻戒，估计会幸福得捂住嘴巴掉眼泪，刘忆不是，她的手没有捂上嘴巴，因为她的嘴巴要倒吸凉气。她有逃离的冲动，就像老鼠看到了老鼠夹，恨不得撒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当然，她不是老鼠，她是人，老鼠逃跑不需要理由，那是本能，可是人不行，人会说话，凡事都要讲出个理由来，现在不讲，以后要讲更多。
“你……你跟你妈妈闹翻了？”
陈磊没有说话，沉默就是默认。
刘忆摇头道：“不能这样，你妈妈那么辛苦把你养大，这样太伤她的心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认为严南方是个好妈妈，陈磊和她闹矛盾，实在不应该。
陈磊说：“其实，我追你也很辛苦，你是不是也太伤我的心了？”
刘忆不敢看他，她怕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就会妥协。
“没有你妈妈的祝福，我们不会幸福的。算了吧，我们……我们就当朋友，好吗？可以吗？为了我，不值得。”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沉默将两人冰封。陈磊托着手中的戒指僵在半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世纪，他苏醒了，说道：“先吃饭吧。”
“对不起。”刘忆头也不敢抬。
“先吃饭吧。”
“对不起。”刘忆双手捏着酒杯细细的手柄，红酒像被风吹起褶皱的湖面。严南方早些时候打了电话，劝她识相点，不然她有的是办法让她不好过。
刘忆清楚，她要是把严南方的恶语中伤告诉陈磊，陈磊一定站到她这边，但她开不了口，虽然她对严南方厌恶至极，她还是不忍心离间他们的母子关系。严南方没有再婚，陈磊就是她的命，她不能要了她的命。
“拒绝是一码事，吃饭是一码事，不搭嘎的。”陈磊将切好的牛排递过来，换了她的牛排过去。
陈磊的心荡到了谷底，有生以来，他遭受最多最大的挫败就是在刘忆身上，他很想摸摸她的胸口是不是有心脏跳动，如果有心，是不是跟花岗岩一样硬，做了这么多怎么就打动不了她？他期望今天双喜临门，特意选择上滋轩——求婚成功率最高的餐厅，可惜幸运不站他这边。更可气的是隔壁求婚成功了，一个头发稀疏的肥腻矮胖子给他的小眼睛香肠嘴未婚妻戴上戒指，俩人激情舌吻，还让服务员帮忙拍照留念。
他们不是俊男靓女，他们的深情演绎让人看得想吐，但是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陈磊是羡慕他们的。
上好的牛排刘忆吃得味同嚼蜡，她硬着头皮吃完了，太贵的东西浪费了可惜。
“好吃吗？”陈磊问。
“嗯，”刘忆抬眼看他，惊讶道，“你怎么不吃？”
陈磊面前的牛排完好无损。
“不饿。”
“噢，对不起。”
“呵呵，”陈磊苦笑一声，“你是不是只会说对不起，走吧，回家。”
刘忆建议陈磊找代驾，他不肯，第一是因为他只喝了一口酒，第二是因为过一个路口就到家。
怎么可能，这是滨北路，小彬哥的家在夕南路。
当汽车驶入灯火通明的地下停车场，刘忆惴惴不安地下车，嗫嚅道：“这是哪里？”
“我们的家，准确地说，我们的新家。”
一楼，宽大的落地窗，还有小院子，灰灰正窝在它的小窝里打盹。
“我自作主张换了新房子，不用爬楼，院子里可以养花，厨房够大，我想你应该喜欢。”
刘忆是满意的，她恐高，即便小彬哥家的六楼，她也不敢站窗户太近，有空地养绿植最好，可以直接吸收天地精华，长势更好，活得更久。至于大厨房，恐怕是每一个爱好下厨人的梦想。
可是，她越满意，就越愧疚。
“我……”
“别说对不起，就当餐厅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好吗？”
就像一场考试，好不容易使出浑身解数得了有史以来最高分，有望得到表扬和奖品，结果校长说此次考试只是摸底，真正的大考在后面。
空欢喜一场。
刘忆鼓起十足的勇气在餐厅那样的公共场合拒绝陈磊，以为损了他的面子会让他彻底死心，没想到，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是真的爱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别拒绝我，好吗？”
高大的阴影遮挡了光亮，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忆像一只被兔夹捕获的小野兔，无处可逃，只剩无谓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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