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忆拿着名片呆呆出神，光滑有韧性，和银行卡类似的质感，或者说，它就相当于银行卡，里面一连串的数字可以缴纳医疗费，可以给小雨找最好的医生，可以让顾姐不必再暗自垂泪。
挺好的，划得来。
她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顾先生说话算话，而且速度也很快，当天晚上，她到医院看望小雨时，顾姐激动地说顾先生司机来慰问，让她安心给小雨看病，费用不用操心，一切包在顾先生身上。
“顾先生太慷慨了，”顾姐喜极而泣，“怎么也想不到出手最大方的是他。”
在她的熟客中，顾先生话不多，一个人来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吃饭，和朋友一起来也是安静吃饭，酒都不喝。相比较跟她那些称姐道弟套近乎让打折的笑面虎，顾先生算得上一枝独秀。
医院里的家属是睡不安稳的，顾姐油亮的大辫子被随意地挽在脑后，眼皮浮肿，面容憔悴，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
刘忆拖了两张椅子拼到一起，摆好带来的饭盒，对顾姐说：“看你瘦了，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当初我怎么嘱咐的，病人家属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家属倒下了，病人依靠谁？”
顾姐不作声，把米饭倒到了辣椒炒鸡蛋的饭盒里，搅拌几下，大口往嘴里塞。
“医院食堂只管把饭做熟，味道啥的别提了，不是我不吃，是吃不下。辣椒炒鸡蛋，葱油鸡蘸我的自制秘酱，酸汤水饺，想吃的要命，你这就送来了，说实话，是不是收到了我的心灵感应？”
刘忆看着她笑，叮嘱她慢点吃。
顾姐干活手脚麻利，吃饭也是风卷残云，一刻钟的功夫不到，光盘，四个饭盒统统光盘。吃饱喝足了，倚在靠背上，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慵懒的模样像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毛毛。
突然，她无端的抽噎起来。
“小忆你知道吗，我六岁丧父，跟老妈和弟弟相依为命，别人放学第一件事写作业，我的第一件事是去给兔子割草。弟弟聪明，学习特别好，眼看着要毕业了，却在街上被一个神经病无差别杀害，八刀啊，都在胸口，他得多疼呐！你知道他那天上街干嘛么？买金耳环，打工挣的，给我和老妈买首饰，多懂事呀！老天爷也不是善人，可着穷苦人欺负，小雨她爸，三十二岁脑出血，傍晚进的手术室，7点整医生来到我跟前说节哀。知道为啥记那么清楚吗？因为街对面的大屏幕上正放着新闻联播。”
刘忆怜惜地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她没有想到，强势的顾姐内心如此破碎，把破碎的心缝合到一起笑哈哈的面对生活，该有多么疼，多么不容易。
“小雨病了，当时真就天塌了，我就想，大不了我也不活了跟着小雨一起去，到了那边，我得给小雨把关，让她投到一个好人家，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过一生。我呢，得给管投胎的说道说道，为什么让我的命这么苦。不过，遇到你和顾先生，我觉得，老天爷眼还没瞎，是个近视眼，1000度的那种，他肯定酒醒了，摸到了平底盖厚的眼镜。”
顾姐反握住了刘忆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她是打心眼儿里感恩她，帮忙经营哈哈乐，照顾小雨生活学习，慷慨地拿出所有积蓄。萍水相逢的人做这么多，她简直无以为报，而且现在她就是她的精神支柱。钱的事顾先生解决了，小雨病情复杂，但是，她有莫名的信心，大不了去大城市找名医，大不了把医院当成家。
“会好起来的。”
“是，会好起来的，到时候让小雨认你当干妈，你不想结婚就让她给你养老，要是有缘成了家，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他要是敢欺负你，信不信我让他家翻天？”
“信。”
俩人会心地笑了。
刘忆颇为感动，她知道顾姐说得出就做得到。
饭吃好了，心也谈了，该告别了，时间到了。
“顾姐，哈哈乐门锁的钥匙放在小雨卧室外窗台含羞草的盆里，我用塑料袋包好的，稍微挖一下就找得到。”
“你……”顾姐坐直了身子，狐疑地看着刘忆，满是不解。
“我要走了。”
“去哪里？”
“去…去爸爸那里，他……”
“别跟我说谎！老实说，实话实说！”
顾姐板起脸，嗓门大起来，惹的路人纷纷侧头，她知道，她说谎的时候不敢抬头。
“你不会撒谎，说真话，如果你把我和小雨当亲人的话。”
“到顾先生家里去，给他做饭，当他的私人厨师。”
“到他家里，做饭？还私人厨师？”顾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这是条件对吗，给小雨治病的条件？”
“嗯。”
顾姐毕竟年长，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她还是看得透的，“有些人说话体面，办事可上不得台面，你到了他家里，可不只是做饭，懂么？”
“我明白。”
刘忆不是傻子，不会听不出话外音，顾先生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征服欲，她见过。男人对女人，就这么一回事。
顾姐一屁股蹲到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狠狠地乱抓。
“我说呢，我说顾先生怎么突然变好心了，我还傻傻的以为他常来吃饭，念那么一点点情义，谁知道…呵呵，趁火打劫。”
顾姐不瞎，顾先生肯定第一次看到刘忆就有了想法，所以后来喜欢到后院散步，聊几句家常。刘忆肯定求他了，想找他借钱，他趁此提出了交易条件。
资本家，黑心的资本家！
“他有老婆孩子，年纪不小了吧，起码比我大。听海军说他花心，有很多女朋友，当时我还不信，说他看着不像那样的人，现在说来是我看走眼了，人不可貌相啊！”
“他要是不花心，我也没机会不是？”刘忆想缓解气氛，谁知讲的是冷笑话。
顾姐哭了，“我真没用，你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年纪，不值得，不值得……”
刘忆把她拦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不是不值得，而是很值得，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小雨。”
值得，正是这种信念，支撑她踏上了前往顾先生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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