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来自北方的未接来电。
像一片不祥的阴云。
在白羽心头盘桓了两日。
他谨慎地没有回拨。
只是将那个号码默默记下。
加强了警惕。
他检查了门窗。
留意着公寓楼下的陌生面孔。
甚至调整了外出采购的时间。
尽量错开人流。
然而。
预想中的麻烦并未立刻降临。
日子。
在南方黏稠湿热的空气里。
依旧缓慢而平静地流淌着。
仿佛那通电话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觉。
而真正的变化。
却悄然发生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瞬间。
引起这变化的。
是那只花猫。
那是一只常见的狸花猫。
皮毛算不得油光水滑。
甚至有些地方打了结。
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异常机灵。
它不知何时起。
注意到了四楼阳台上的那点“人气”。
开始时常在楼下对面的矮墙头上逡巡。
偶尔会抬起头。
朝着阳台的方向。
“喵呜”地叫上一声。
声音拖得老长。
带着点试探。
又带着点南方特有的慵懒。
起初。
白玉只是远远地看着。
他会坐在藤椅上。
目光穿过阳台的栏杆。
落在那个灵活的身影上。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茫。
而是多了一点……难以名状的专注。
白羽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没有打扰。
只是默默地将之前买菜时顺便买回的一小包廉价猫粮。
放在了阳台角落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第一天。
花猫只是警惕地看着。
没有靠近。
第二天。
它趁着白羽离开阳台的间隙。
飞快地窜上来。
叼走了一小撮猫粮。
又迅速消失。
第三天。
它似乎确认了这里没有危险。
开始大着胆子。
在阳台上逗留的时间长了一些。
甚至会当着白玉的面。
慢条斯理地享用它的“贡品”。
白玉依旧沉默。
但他看着花猫的眼神。
越来越专注。
有时。
他会学着白羽的样子。
极轻、极慢地。
将一小撮猫粮放在离自己更近一点的地方。
花猫起初会犹豫。
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安静得过分的、身上带着好闻干净气息的“庞然大物”。
几次之后。
它似乎判定他没有威胁。
便会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快速吃掉食物。
然后并不立刻离开。
而是就势在温暖的阳台地面上躺下。
舒展身体。
眯起眼睛。
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阳光洒在一人一猫身上。
构成一幅奇异而宁静的画面。
白羽站在房间与阳台的连接处。
看着这一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涩而又温暖。
他知道。
这只偶然闯入的、充满野性生命力的生灵。
正在以一种他无法做到的方式。
轻轻叩击着白玉封闭的心门。
除了花猫。
另一丝变化。
体现在那碗温粥上。
白羽的厨艺依旧谈不上任何进步。
煮出来的粥时而过于粘稠。
时而清汤寡水。
但他坚持着。
每天变换着一点点花样。
今天加几粒红枣。
明天撒一点撕碎的海苔。
白玉进食的速度。
依旧缓慢。
但白羽敏锐地察觉到。
他放下勺子的间隔。
似乎变长了一些。
有时。
一碗粥能喝下去大半。
甚至有一次。
在白羽尝试着将一颗剥好的、圆润饱满的水煮蛋放到他碗里时。
他盯着那颗蛋看了很久。
然后。
极其缓慢地。
用勺子将其分成两半。
将其中一半。
轻轻推到了白羽的碗边。
一个无声的。
近乎本能的分享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
他便低下头。
继续小口喝着自己的粥。
耳根却微微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淡粉色。
白羽看着碗里那半颗鸡蛋。
愣了很久。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心酸的暖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强行忍住。
只是用更加轻柔的声音说：
“谢谢。”
白玉没有回应。
但握着勺子的手指。
似乎收紧了一下。
这些变化。
细微得如同蝴蝶扇动翅膀。
但在白羽眼中。
却重于千钧。
白玉不再是那个完全抽离的、冰冷的躯壳。
他开始对外界产生反应。
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属于“白玉”本身的意愿和情绪流露。
他心上的那层坚冰。
正在南方温暖的阳光、一只流浪猫的陪伴和一碗碗或许并不美味的温粥的浸润下。
极其缓慢地、出现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这个过程。
缓慢得几乎令人心焦。
但白羽拥有足够的耐心。
他知道。
创伤的愈合。
急不得。
每一次微小的进步。
都值得他用全部的心力去呵护和珍藏。
他开始更加留意生活中的这些小细节。
他会指着天边一片奇形怪状的云。
对白玉说：“看，像不像一只兔子？”
他会在傍晚播放一些更加轻柔的、带着自然声音的音乐。
雨声。
海浪声。
他甚至在一次采购时。
买回了一小盆生命力顽强的绿萝。
放在白玉看得到、也能轻易触碰到的窗台上。
他不强求白玉回应。
只是不断地、温和地。
将这些代表着“生活”本身的小小碎片。
呈现在他面前。
像是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
耐心地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等待它们。
在时间的灌溉下。
自己破土而出。
花猫依旧每日来访。
温粥依旧每日熬煮。
阳光依旧每日照耀。
日子。
就在这缓慢而坚定的重复中。
一天天过去。
白羽看着白玉脸上偶尔因为猫儿的憨态而闪过的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看着他逐渐能将一碗粥喝完。
看着他有时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去触碰那盆绿萝鲜嫩的叶片……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平静。
尽管北方的阴影或许仍未散去。
尽管未来的生计依旧迫在眉睫。
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至少在此刻。
在这间充满阳光和植物气息的南方小屋里。
他守护的珍宝。
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
一点点恢复着生机。
这就足够了。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
这就已经是命运所能给予的。
最好的馈赠。
缓慢融化的冰层之下。
生命的暖流。
正在悄然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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