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移,将丹霞峰层层叠叠的灵药田垄染上温暖的琥珀色。空气里沉淀着百草精华经年累月融合而成的馥郁气息,令人心神不自觉便松弛下来。然而,在这片祥和的静谧之中,却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略显急促的机簧轻响,源自灵植园后方一座倚着山壁搭建的古怪工棚。
工棚以原木和青竹为主,看似随意,结构却暗含巧思。门口悬挂的并非寻常风铃,而是几串由细小齿轮、打磨光滑的兽骨片以及零星闪烁微光的低阶灵核串成的饰物,山风掠过,发出清脆却绝不成调的叮咚咔嗒声,自成一番趣味。
棚内,唐小糖正屏息凝神。她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左手稳如磐石地固定着一个仅核桃大小、结构精妙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属圆核,右手则握着一柄尖端细若毫芒的灵能刻笔,笔尖流淌着极细微的湛蓝光华,正小心翼翼地在圆核内部刻画着最后几道繁复无比的灵路。成败,往往就在最后一笔的精准与稳定之间。
就在这时,一个仓惶又熟悉的嚷嚷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这份专注。
“糖——小糖师妹!救命!老爷子的壶要炸了!”
声音未落,萧逸的身影已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他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几缕额发不屈不挠地翘着,末端带着焦黑的卷曲,俊朗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地蹭着黑灰与某种可疑的紫色药渍。可他双手却异常稳妥地捧着一个尺许高的紫砂药壶,壶口正顽强地向外喷吐着一缕缕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青紫色烟雾,看着既滑稽又惊心。
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工棚外几个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暗藏玄机的小型预警机关,一阵风似的卷到工作台前。
唐小糖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惊得笔尖一颤,险些功亏一篑。她没好气地放下刻笔,抬起头,看着萧逸那副标准的“闯祸后人”模样,圆溜溜的杏眼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语气却带着笃定的了然:“萧逸哥哥,你是不是又偷拿爷爷的静心壶,去试验你那个‘阴阳爆裂丹’的惊世构想了?”
这一声自然而然的“萧逸哥哥”,让原本咋咋呼呼的萧逸气势莫名矮了一截,那点心虚里莫名掺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受用。他忙不迭将还在冒烟的壶小心放在工作台一角空处,脸上堆起讨好又可怜的表情,身子下意识地朝唐小糖那边凑近了些:“糖丸!这次真不能全赖我!是那‘赤焰椒粉’和‘冰凝花瓣’天生八字不合,在壶里狭路相逢,非要分个你死我活!这壶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爆,一看劝不住,干脆自个儿先气得冒烟了!”
他顺口叫出了只在心里嘀咕的绰号“糖丸”,叫完才觉唐突,耳朵尖悄悄爬上一抹微红,眼神开始飘忽,不太敢直视唐小糖。
唐小糖听到这称呼,正在检查壶身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颊飞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低声啐道:“乱叫什么呢!”但那语气里并无多少恼意,反而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小心思,迅速低下头,假意专注于手中的壶,指尖动作却微微加快了几分。
她指尖灵巧地拂过微烫的壶身,感知着内部紊乱的能量残留,很快便给出了诊断:“壶底第三环‘固源’灵纹过热熔断,内部‘平气’阵符被冲毁了近半。老规矩,用‘冷凝胶’混合‘金精粉’填补裂纹,再用我的‘微刻灵针’重新导通灵路。材料费加工时费,二百八十贡献点。”她报完价,顿了顿,补充道,“或者,等价的‘流光银’和‘墨纹铁’。”她知道后者才是萧逸更容易弄到、也是她更急需的东西。
若是往常,萧逸少不了要插科打诨地讨价还价一番,但此刻,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侧脸,以及那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他到嘴边的废话咽了回去,爽快应道:“成!没问题!下次坊市,保证给你弄来!”
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让唐小糖有些意外,抬眼瞥了他一下。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触,又像被烫到般迅速各自移开。棚内陷入一瞬短暂的安静,只有那些半成品机关偶尔发出的极细微的“咔哒”声,和彼此似乎稍稍加快了些的呼吸声。
萧逸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氛围,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了一丝正经:“那个……糖丸,说个正事。我刚从器堂那边过来,听几个师兄在议论,说北境……落星湖那边,好像又不太平了。”
“落星湖”三个字,像是一块冰投入温水,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暖昧气氛。
唐小糖拿着壶的手明显一僵,蓦地抬起头,脸上的轻松神色顷刻褪得干干净净,秀气的眉头迅速蹙紧,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关切,连珠炮似的发问:“又出事了?具体什么情况?光芒是什么形态?声响是持续还是间歇?失踪了几个人?”她的问题迅速、直接,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探究本能,更深层的,是那份被骤然勾起的、对身处险境同伴的沉重担忧。这语气,让萧逸瞬间想起当年他被困戒律堂时,那些总能精准避开巡查、通过巧妙机关送到他手中的小纸条上的简洁字句。
萧逸被她问得一怔,挠了挠头:“他们也就随口一提,没那么仔细……好像说是湖心又冒了说不清颜色的扭曲光芒,地底还有像闷雷一样的怪响……进去查探的人,没再出来。”他看到唐小糖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些,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清晰的阴霾,心里不由得一紧,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都快三年了……林风那家伙……”
话不必说完,彼此都懂。林风的失踪,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和战友遭遇的巨大不幸,是压在所有关心他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唐小糖沉默了片刻,将紫砂壶轻轻放在工作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一块烧焦的痕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沉重:“爷爷前几日从主峰开会回来,心情很不好。我……我偷偷听到一点,他说宗门监测到落星湖的能量波动……近期异常活跃,峰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宗主和长老们都认为,恐怕……会有极大的变故发生。”她的担忧,是为一位生死未卜的朋友,也为那片土地未知的凶险。
她话语里的沉重如此明显,让萧逸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让人……心疼。一股强烈的、想要驱散她忧愁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努力挤出那种惯有的、看似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语气变得夸张而昂扬:
“哎呀!别自己吓自己!大变故?万一是大机缘呢!林风那小子命硬得很!指定是猫在哪个上古遗迹里,抱着传承偷着乐呢!等哪天他满载而归,看我不狠狠宰他一顿!必须让他请咱们去‘仙客来’连吃一个月!还得……还得让他给你找一屋子稀奇古怪的零件赔罪!”。
唐小糖看着他明明自己眼底也藏着忧虑,却还在努力逗自己开心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夸张的表情,心中那沉甸甸的压抑感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她轻轻“呸”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谁稀罕他赔罪……他、萧逸哥哥,还有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就好……”。
“那是必须的!”萧逸立刻接话,用力拍着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家伙一看就是遗万年的主!至于我,”他顿了顿,桃花眼冲唐小糖眨了眨,带着点戏谑和只有两人能懂的亲昵,“祸害程度估计比他只高不低,肯定陪你们……呃,平安到老!”。
这话说得既滑稽又暧昧,唐小糖脸颊微红,再次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棚内因北境消息带来的凝重总算被驱散了不少。
萧逸见她笑了,心下稍安。目光扫过工作台,落在一只结构极其精巧、仿佛由无数微小银色羽毛构成的雀鸟机关上,没话找话地问道:“这鸟儿……看起来比上次那只‘木羽蜂’厉害多了。”
提到机关,唐小糖眼睛亮了一下,暂时抛开了忧愁,拿起那银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神采:“是‘银梭’的最新改型。我想试试用‘千叠羽’结构分散能量冲击,看能不能强行穿过落星湖外围的能量乱流区……万一……万一能发现点什么呢?”她的语气从兴奋转为一丝不确定的低落,“就是对核心符文的精神力要求太高了,刻画起来特别耗神……”她说着,下意识地轻轻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她改进机关的动机,是出于朋友的道义、一丝不甘心的探究,以及机关师本能的挑战欲。
萧逸看着她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那细瘦的手腕,想起她当年为了给他传信,不眠不休改进机关鸟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一种混合着感激、心疼和某种更亲密情绪的感觉涌上,脱口而出:“那你也别太逼自己啊!慢慢来,总会成功的。”
唐小糖闻言,抬起眼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和一丝被如此直接关心的羞涩。萧逸也意识到这话里的情意似乎过于明显,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抬手摸了摸鼻子。
棚内再次安静下来,某种介于对朋友安危的担忧与悄然滋生的青涩情愫之间的微妙气氛静静流淌。
“咳,”萧逸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那还在冒残烟的壶,“那……这壶就交给你了!贡献点我回头划给你!我先去器堂还个东西!”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快步溜走了,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唐小糖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紫砂壶和那只精致的“银梭”机关,轻轻叹了口气。
她重新坐定,却没有立刻动手修补药壶,而是拿起那只“银梭”,对着光仔细检视着那些比发丝还细的羽毛结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多难,她得试下去。为了一个朋友的下落,也为了不辜负……那份刚刚收到的、笨拙却真诚的关心。
丹霞峰的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切割出几道明亮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中缓缓飞舞。门口那串齿轮风铃,依旧叮咚咔嗒地响着,奏着独属于此地的、略显古怪却生机勃勃的乐章。
少女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那柄纤细无比的灵能刻笔,屏息凝神,将对朋友的牵挂、对真相的探究,以及那丝难以言喻的心动,都细细刻画进那精密而冰冷的灵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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