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离开后山冰窟，山间的凉风一吹，方才那点因饱腹和与人交谈而升起的些许轻松感便消散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截残刃安静地贴着皮肤，传来一丝令人安心的温润凉意。
“得找个地方试试手……”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闭关所得的那些战斗技巧碎片，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急需实战来验证和消化。他想了想，转身朝着宗门内一处偏僻的废弃练功场走去——那里平日人迹罕至，正好适合他独自揣摩。
然而，刚穿过一片竹林，他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压低的争执声，其中还夹杂着唐小糖特有的、带着急躁和委屈的语调。
“……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那个灵纹回路本来就还不稳定，是张师弟自己操作不当，灵力输入过猛才爆掉的！”
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有些激动，是负责管理库房的一位老执事：“小糖师妹！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改进岗哨灵纹，差点把巡逻弟子炸伤！这次又毁了三份韧金丝！那些材料都是萧师弟他们拼命才换回来的，经不起这么浪费啊！”
“我怎么浪费了？失败是成功之母你不知道吗？不尝试怎么进步？难道像你们一样，守着几块破铁木头就满足了？”唐小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质疑后的尖锐防御。
萧逸眉头微皱，加快了脚步。转过竹林，只见库房外的空地上，唐小糖正满脸通红地与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执事对峙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焦黑的零件和几段明显被异常能量熔断的、光泽黯淡的韧金丝。几名弟子远远站着，不敢靠近，脸上带着无奈。
“怎么回事？”萧逸走上前，声音平静却自带一股威严。
老执事见到萧逸，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躬身道：“萧师弟，您来得正好。小糖师妹她……她又实验新机关，把刚领走的韧金丝给……给炼废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库房实在……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损耗啊！”老执事痛心疾首，这些材料对如今拮据的青岩宗来说，每一份都珍贵无比。
唐小糖看到萧逸，眼神先是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倔强、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抢着说道：“萧师兄！我不是有意的！我在尝试一种新的灵能压缩装置，如果能成功，机关兽的持续作战能力能提升三成！只是……只是能量回路稳定性还没解决好，出了一点小意外……”
她的语速极快，仿佛急于证明自己，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
萧逸看着地上报废的材料，又看看唐小糖那明显睡眠不足却异常亢奋的状态，心中叹了口气。他理解唐小糖想要变强、想要为宗门做贡献的心情，但也深知资源的宝贵。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责怪，而是蹲下身，捡起一段熔断的韧金丝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些焦黑的零件：“思路是好的。但小糖，饭要一口一口吃。灵能压缩不是简单事，需要对能量传导和材料极限有极精准的把握。或许……我们可以先从更基础的稳定性优化开始？”
他的语气尽量温和，带着商量的口吻。若是以前，唐小糖或许会吐吐舌头，承认自己太心急，然后拉着萧逸讨论改进方案。
但此刻，她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变得更加尖锐：“连你也觉得我是在胡闹？觉得我浪费材料？觉得我做的东西没用吗？！”
她的反应激烈得让萧逸和老执事都愣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逸试图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唐小糖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我笨！我知道我比不上爷爷！我知道我做的很多东西都失败了！但我在努力啊！我比任何人都想做出有用的东西来！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因为实力不够而出事了！”
她的话语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那深埋的负罪感和恐惧，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用错了方式。
萧逸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忽然想起出关时她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中疑窦稍起，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和无奈。他只当是赵长老的死和宗门压力让她变得过于敏感和急躁。
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可靠：“小糖，没人否定你的努力和心意。你的机关很有用，巡山犬和连弩机帮了大忙。只是，我们现在资源有限，每一步都得走得更稳些。这样，下次你要做什么新尝试，先来找我或者诗瑶商量一下，我们一起看看怎么用最少的资源达到目的，好不好？”
然而，这番息事宁人的话，听在此刻心神不宁的唐小糖耳中，却更像是一种不信任的监视和约束。
找你们商量？让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然后呢？阻止我吗？
地窖中那沙哑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们不会理解你……他们只会阻止你寻找真相……”
她猛地咬住下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深深地看了萧逸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萧逸心头莫名一沉。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再看任何人，快速蹲下身，将地上报废的材料和零件胡乱收进一个工具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工坊跑去。
那背影，带着一种倔强的孤独和难以言喻的委屈。
老执事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这孩子……”
萧逸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感觉唐小糖的状态很不对劲，不仅仅是压力过大那么简单。那种尖锐的防御、那种近乎偏执的急切、还有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
他揉了揉眉心，对老执事道：“刘执事，库房的规矩还是要守。以后小糖再来领用大量或者珍贵材料，让她先来找我签字。至于损耗的……从我下次任务的份额里扣吧。”
安排完这些，他原本想去练功场试试新领悟的技巧的心情也没了。他转身朝着议事厅走去，得找林诗瑶好好谈谈小糖的情况才行。
而在工坊内，唐小糖死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
怀中那枚魔丹，似乎又散发出一丝冰冷的寒意。
“……看吧……他们并不真正信任你……”魔音低语般的感觉再次浮现。
“不……不是的……萧师兄他只是……”唐小糖在心里无力地反驳，但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此刻正疯狂滋长。
她抬起头，看着工作台上那些半成品的机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取代。
“必须……必须更快……要更有用才行……”她喃喃自语，擦掉眼角的湿润，重新站起身，走向工作台，再次拿起了刻刀。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更加专注，却也更加封闭。
一道细微的裂痕，已在信任之间悄然产生，并且难以察觉地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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