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醒来时,鼻尖先撞上一股馊味。
潮湿的稻草黏在他后颈,霉斑在石墙上洇出大片青黑,像幅被雨水泡烂的水墨画。手腕上的玄铁镣铐磨破了皮肉,血痂混着铁锈,在袖口凝成暗褐色的硬壳。他试着运气,丹田处却空荡荡的——天机阁的“锁灵散”果然霸道,竟能封了他七成内力。
这是天牢最深处的单间,终年不见天日,只有铁门上那道栅栏透进些许微光。昨夜从乱葬岗突围时,他中了“玉衡”的淬毒弩箭,虽用红妆给的回魂针逼出大半毒素,却终究没能躲过随后赶来的天机阁追兵。
“哐当——”
铁栅栏突然被从外拉开,一道佝偻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是个老妪,穿着灰布粗衣,手里端着个豁口的木托盘,上面摆着碗黑糊糊的东西,馊味正是从那里飘来的。
“吃饭了。”老妪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字句。她将托盘从栅栏里塞进来,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肘弯,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沈醉盯着那碗东西没动。天牢的饭食历来是给死人填肚子的,要么掺着慢性毒药,要么混着让人神智不清的迷药。他偏过头,看向老妪那双裹着厚布的脚——鞋头磨穿了洞,露出的脚趾冻得发紫,却在迈步时悄然避开了地面的水洼,足尖点地的弧度,分明是练过轻功的模样。
“不吃?”老妪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左眼浑浊,右眼却亮得惊人,像藏着颗陈年的星子,“年轻人,活着总得吃饭。”
沈醉突然笑了,笑声撞在石墙上,弹回来时带着点回音:“老婆婆这饭,是给活人吃的,还是给死人备的?”
老妪的手顿了顿,银镯子又响了响。她没回答,只是用那只豁口的粗瓷碗敲了敲石桌,笃、笃笃——节奏竟和破庙里风铃的暗号重合。
沈醉的指尖在袖中蜷缩起来。他记得红妆说过,影阁的底层联络暗号里,有一套便是用餐具敲击传递消息,三短一长是“危”,三长一短是“援”。而老妪此刻敲的,是两短两长,正是“密”。
“老身活了七十岁,”老妪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悄悄换了个语调,“见多了饿死的囚徒,也见多了撑死的官爷。”她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碗里的东西,“这是糙米混着菜根,虽不好吃,却能填肚子。”
沈醉看着她的手指。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可在指尖第二节处,有一道极浅的月牙形疤痕——那是常年握匕首的人才会有的痕迹。
他缓缓走过去,端起那碗饭。馊味更浓了,可在碗底,沉着一块小小的东西,被糙米盖着,只露出一角,是青绿色的。
“多谢婆婆。”沈醉低头,假装扒饭,指尖迅速捏住那块东西,顺势藏进袖口。触感冰凉,边缘光滑,像是块玉佩。
老妪收拾起空托盘,转身时,银镯子又滑了下来。这次沈醉看清了,镯子内侧刻着个极小的“影”字。
“年轻人,”老妪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浑浊的左眼似乎亮了一下,“天牢的墙,再厚也挡不住耗子。”她说完,佝偻着背,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被牢门外狱卒的呵斥声淹没。
沈醉立刻回到稻草堆旁,摸出藏在袖口的东西。是块青绿色的玉佩,巴掌大小,雕着半朵残缺的梅花,断裂处很整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玉佩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子时,西墙,碎碗。”
他捏着玉佩,心头剧震。影阁的人竟能把手伸到天机阁的天牢里?这老妪是红妆派来的?可她袖口的“影”字,分明是影阁正统的标记,而红妆早已叛出影阁……
正思忖间,走廊里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沈醉迅速将玉佩塞进稻草深处,躺回原地,闭着眼装作昏昏欲睡。
铁栅栏被再次拉开,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玄衣的狱卒,手里拿着根水火棍,脸上带着狞笑:“沈公子,阁主要见你。”
沈醉没动。狱卒不耐烦了,举起水火棍就要打下来。就在这时,沈醉突然睁开眼,眼底寒光一闪,手肘猛地撞向狱卒的小腹。狱卒痛呼一声,水火棍脱手飞出,沈醉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翻身,将他死死按在石墙上。
“说,谁要见我?”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
狱卒被掐住了喉咙,脸涨得通红,只能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是……是‘天权’大人……”
沈醉瞳孔微缩。天权,北斗七星中第四星,在天机阁里,地位仅次于阁主。他竟然会亲自来见一个囚徒?
就在这时,狱卒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嘴角溢出黑血。沈醉松开手,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是剧毒,和那个死在破院里的孩子一样的毒。
沈醉盯着狱卒的尸体,突然明白过来。天机阁根本没想让他见到天权,他们只是想借狱卒的手,试探他是否还有反抗之力。
而那送饭的老妪,来得未免太巧了。
他重新摸出那半块梅花玉佩,指尖摩挲着断裂处的棱角。月光透过栅栏照进来,在玉佩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某种暗示。
子时,西墙,碎碗。
沈醉看向石桌上那个豁口的粗瓷碗,碗沿裂了道缝,用手指一掰,“咔嚓”一声,碎成了几片。其中一片边缘锋利,闪着冷光。
他拿起那片碎碗,在指尖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管这老妪是敌是友,这场游戏,他都得奉陪到底。
只是他没注意到,在他将玉佩藏回稻草堆时,一片干枯的梅花瓣从玉佩上飘落,粘在了他的靴底,像一滴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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