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盯着碎裂的铜镜看了半晌,直到烛火摇曳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才猛地回过神来。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发现她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月光下白得像纸,指尖紧紧攥着那根已经变黑的银簪,指节泛白。
“那是什么地方?”沈醉问,声音有些干涩。镜中那片荒原太过荒凉,风雪呼啸的模样仿佛能穿透镜面,冻得人骨头疼。
女子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像是没听清他的话。沈醉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株杂草在风里摇晃,而在院墙的角落里,立着一棵光秃秃的树。
那是棵梅树。枝桠虬劲,像只干枯的手伸向夜空,只是光秃秃的,连个花苞都没有。
“这梅树有多少年了?”沈醉问。他记得昨夜坠下来时,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想来就是这棵树。
“十三岁那年种的。”女子终于收回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如今已经八年了。”
沈醉有些意外。八年的梅树,按说早已该开花了。他走近些,借着月光仔细打量。树干不算粗,却很直,树皮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蹭的。枝桠上没有任何生机,连点要发芽的迹象都没有,死气沉沉的,像是棵早已枯死的树。
“它从来没开过花?”
“嗯。”女子走到梅树边,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指尖划过那些划痕时,动作格外轻柔,“我娘说,梅树不开花,是因为心里藏着霜。”
沈醉挑眉。这话倒是新奇。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的奇花异草不少,却从没听过这种说法。他伸手碰了碰一根低垂的枝桠,入手冰凉,像是裹着层寒气。
“你娘……”沈醉刚想问些什么,就被女子打断了。
“天快亮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你该走了。”
沈醉沉默了。他知道她说得对,天机阁的人既然能透过铜镜找到这里,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再待下去,只会连累她。可不知为何,看着她独自一人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这棵不开花的梅树,他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牵绊。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问。至少,该知道自己欠了谁的情。
女子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半晌才低声道:“叫我阿萤吧。”
阿萤。像萤火虫一样的名字,却住在这样一个冷清的院子里。沈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我叫沈醉。”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院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萤还站在梅树边,月白色的襦裙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像一朵快要被风吹散的云。
“多谢。”沈醉说。
阿萤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沈醉不再犹豫,推开虚掩的院门,闪身进了巷子里。晨雾还没散,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他贴着墙根快步走着,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生怕天机阁的人已经布下了埋伏。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沈醉突然停住了脚步。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凝神香,天机阁的人身上特有的味道。而且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三个。
他迅速躲进旁边的柴房,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三个身穿玄衣、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正沿着巷子慢慢走来,腰间都挂着“天枢”令牌。他们的脚步很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显然是在搜寻他的踪迹。
沈醉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果然找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玄衣人突然停在阿萤家的院门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手示意另外两人停下,自己则慢慢推开了院门。
沈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才想起短刃已经丢了。他咬了咬牙,正准备冲出去,却看见那玄衣人刚走进院子,就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紧接着,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了下来。
另外两个玄衣人立刻冲了进去。沈醉趁机从柴房里溜出来,悄悄靠近院门,想听清里面的动静。可院子里除了那几个玄衣人的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清。
他心里焦急,却不敢贸然进去。天机阁的人个个身手不凡,阿萤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安静。
沈醉的心猛地一揪。他再也顾不上危险,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三个玄衣人全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模样像是被打晕了。而院子中央,阿萤正站在那棵梅树下,手里拿着根粗壮的树枝,树枝上还沾着几片枯叶。
“你……”沈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和打倒三个天机阁高手的场景联系在一起。
阿萤看到他,显然也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我担心你。”沈醉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脸颊微微发烫。
阿萤的脸颊也泛起一丝红晕,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他们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沈醉走到玄衣人身边,探了探他们的鼻息,果然还有气。他站起身,看向阿萤:“你会武功?”
阿萤摇了摇头:“我只是……碰巧知道他们的弱点。”她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玄衣人的膝盖,“天机阁的人练的功法,膝盖是罩门。”
沈醉恍然大悟。难怪刚才那玄衣人会突然绊倒,想来是阿萤趁他不备,攻击了他的膝盖。可她一个普通女子,怎么会知道天机阁功法的罩门?
不等他细问,阿萤突然“哎呀”一声,指着梅树道:“你看!”
沈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棵光秃秃的梅树枝桠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花苞。那花苞呈暗红色,像颗小小的玛瑙,在晨雾中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绽放。
“它……它要开花了?”沈醉惊讶不已。这梅树八年未开,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阿萤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喜,她快步走到梅树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想摸摸那个花苞,又怕碰坏了它。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花苞的瞬间,那花苞突然“啪”的一声,碎裂了。
不是绽放,是碎裂。像一颗被捏碎的珠子,化作无数细小的红色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阿萤的手僵在半空中,眼中的惊喜瞬间褪去,只剩下浓浓的失落和一丝……恐惧?
沈醉也愣住了。这太过诡异。好好的花苞,怎么会突然碎裂?
他走到梅树边,仔细查看那根长着花苞的枝桠。枝桠上没有任何损伤,可刚才那个花苞所在的地方,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像被什么东西蛀空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沈醉沉声问。
阿萤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洞,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说什么。沈醉凑近了些,才听清她在低声念着:“十三年了……它还是不肯原谅我……”
十三年?沈醉皱起眉头。她不是说这梅树是八年前种的吗?
就在这时,地上的一个玄衣人突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沈醉和阿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不能让他们醒过来。”沈醉低声道。
阿萤点了点头,转身跑进屋里,很快拿出一根麻绳。两人合力将三个玄衣人捆了起来,又用布堵住了他们的嘴,拖到柴房里藏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大亮了。巷子里传来了早起行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你真的该走了。”阿萤看着沈醉,眼神复杂,“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找来的。”
沈醉知道她说得对。他看了一眼那棵梅树,又看了看阿萤,心中千头万绪。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照顾好自己。”沈醉说。
阿萤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沈醉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还有……那根已经变黑的银簪。
“银簪……”
“它能帮你挡一次灾。”阿萤打断他,眼神坚定,“快走。”
沈醉不再犹豫,将布包揣进怀里,最后看了一眼阿萤,转身冲出了院子。
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阿萤走到梅树边,伸手抚上那个小小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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