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精心布置的那个无声“橱窗”,其所产生的效果,远比他预想的要来得更快,也更为直接。他所撒下的那张无形的大网,很快便迎来了第一批自投罗网的、饥饿的“猎物”。
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已经褪尽,苍青色的暮霭开始笼罩大地。镇北营的营地内,经过一天高强度的劳作,士兵们正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餐。一口巨大的行军锅里,炖煮着浓稠的肉汤,里面翻滚着大块的、从缴获的后金军粮中得来的风干肉块,以及一些粗粮和野菜。那股霸道而又浓郁的香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聚不散,仿佛拥有着某种魔力,足以穿透一切阻碍,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就在这时,负责营地后勤与物资管理的孙元化,快步走到了正在与王五等人商议明日工程计划的顾昭身边,压低了声音,神情有些异样地说道:“统领,您来看。”
顾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营地边缘那道刚刚垒砌了一半的石墙阴影下,几个瘦小得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那是几个孩子,大的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可能还不到七八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身上的破布甚至都无法完全蔽体,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那一张张小脸上,因为长期的饥饿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唯独那几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营地中央那口冒着热气的行军锅,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嘟”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对食物最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渴望。
“是附近军户的孩子,”孙元化低声补充道,“已经在这里偷偷望了好几天了,今天大概是实在饿得受不了,才靠得这么近。要把他们赶走吗?”
王五皱起了眉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些小崽子,手脚不干净的很,别是想来偷东西的。我去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滚远点。”
“不必。”顾昭缓缓站起身,摆了摆手,制止了王五。
他没有丝毫的厌恶与不耐,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他转身走到大锅旁,亲自拿起一个干净的木碗,从锅里舀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肉多汤浓的肉汤,然后迈开沉稳的步伐,径直朝着那几个孩子走了过去。
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他们走来,那几个孩子顿时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跑。然而,那股浓郁的肉香,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地拴住了他们的双脚,让他们既恐惧,又舍不得挪动哪怕一步。
顾昭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们齐平。他脸上带着温和的、没有任何威胁的笑容,将手中的木碗,慢慢地递了出去。
“饿坏了吧?”他的声音,在这寒冷的风中,显得异常温暖,“拿着,喝了暖暖身子。别怕,我不抓你们。”
最大的那个孩子,警惕地看着顾昭,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汤,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在与顾昭那双清澈而又真诚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后,他终于抵挡不住那源自肚腹的、最诚实的召唤,颤抖着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接过了那碗滚烫的木碗。
他甚至等不及吹凉,便将嘴凑到碗边,“呼噜呼噜”地大口吞咽起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琼浆玉液。其余的几个孩子,则眼巴巴地围在他的身边,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碗,口水流下来都浑然不觉。
“慢点喝,别烫着。”顾-昭的声音依旧温和,“锅里还有。告诉叔叔,你们叫什么名字?爹娘呢?”
听到“爹娘”两个字,那个大孩子的动作明显一僵,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叫狗子……他们是石头、丫蛋……我们……我们没爹没娘了……”
从这个名叫狗子的孩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顾昭很快便拼凑出了一个破碎而又凄惨的故事。
他们都是这附近军户的子弟。他们的父亲,曾经也都是大明的士兵,但在前不久那场席卷了整个辽东的大溃败中,大部分都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剩下的,也在溃逃的路上失散,至今杳无音信。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在这苛刻而又残酷的屯堡体系中,很快便彻底破产,母亲或改嫁,或病死,最终,只剩下他们这些无人管束的孤儿。
他们就像一群被遗弃的野草,靠着在堡内乞讨,或者到野外去挖草根、捉虫子为生,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
顾昭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坚硬的土地,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几个可怜的孩子,他看到的,是这崩坏世道下,无数个正在挣扎求生的、最底层民众的缩影。
怜悯之心,人皆有之。但对于顾昭而言,这种怜悯,很快便转化成了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坚定的念头。
他站起身,对着那几个正分食着一碗肉汤的孩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充满了力量的声音,郑重地宣布:
“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再流浪了。”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营地里所有闻声望过来的镇北营士兵,提高了音量,让自己的声音,足以传遍整个营地,甚至能飘出营地之外。
“我宣布,凡是愿意加入我们镇北营的,无论老幼,只要身家清白,肯听号令,肯干活,就能在我们这里,堂堂正正地,吃上一口饱饭!”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随即,顾昭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狗子,对他说道:“孩子,去吧。去把所有像你们一样流浪的孤儿,所有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军户人家,都叫来。告诉他们,我顾昭,在这里,等着他们!”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时,镇北营的营地之外,出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二三十个拖家带口的流民和破产军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聚集在了那道半高的石墙之外。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眼神中却又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相信的渴望。他们看着墙内那整洁有序的营地,看着那些正在晨练的、精神面貌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士兵,看着那再次升起的、飘散着食物香味的炊烟,许多人的眼中,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泪光。
顾昭没有食言。
他亲自带着王五和孙元化,在营地门口设立了一个临时的接待处。他建立起了一套严格却又高效的甄别与接纳程序:由王五负责盘问来历,确保其中没有混入别有用心的奸细;由孙元化负责登记造册,记录下每个人的姓名、年龄和大致的身体状况。
所有通过甄别的人,都被暂时编入了一个全新的序列——“预备营”。
他们不配发武器,也不参与军事训练,主要的任务,便是负责开荒、运输、以及各种后勤杂务。但他们能得到的,是和镇北营士兵一样分量的、足以果腹的一日三餐。
就这样,顾昭兵不血刃,仅仅用一碗肉汤和一个承诺,便为自己那即将崛起的独立王国,奠下了第一块,也是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他势力扩张的序幕,在这一刻,被正式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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