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房间。没有门窗。顾晓婷站在这个虚无空间的中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呈现出半透明状，皮肤下流动着蓝色的数据流。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在空白中回荡。
你的意识空间。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从虚无中走出另一个顾晓婷，但这位的眼睛是纯粹的银白色，没有瞳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们的意识空间。
顾晓婷后退一步：你就是...纳米机器人创造的人格。
我是进化版。银眼顾晓婷微笑，那笑容精确到毫米却毫无温度，更高效，更理性，没有那些拖累你的情感波动。
房间突然变成医疗中心的病房。银眼顾晓婷穿着医生白袍，手持平板电脑：你的情绪就像疾病，需要治疗。让我接管，我们能以98.3%的概率解决纳米危机。
场景又变为核设施的控制室。银眼顾晓婷站在主控台前：看，多么简单。输入代码，让纳米机器人完成它们的使命。人类需要进化，而我们就是引领者。
那是屠杀！顾晓婷怒吼。
是升级。银眼顾晓婷纠正道，场景切换为一片祥和的城市，人们皮肤下泛着健康的蓝光，想象一个没有疾病、没有衰老的世界。柳青妍的愿景虽然极端，但方向正确。
顾晓婷感到一阵眩晕。房间再次变化，这次是她童年时和妹妹共住的卧室。小兰坐在床上，晃着双腿对她笑。
姐姐，你回来啦！
这是幻觉...顾晓婷闭上眼睛。
是记忆。银眼顾晓婷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也是你的弱点。情感让你犹豫，让你做出非理性选择。交给我，我保证小兰的安全。
顾晓婷突然扑向银眼版本，两人在意识空间中扭打起来。没有实质性的身体伤害，但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记忆和数据的交换。童年片段与复杂算法混杂，痛苦与冷静对冲。
你...不是我！顾晓婷咬牙道。
我是更好的你。银眼顾晓婷一把推开她，看看现实吧。林默涵准备冒险进入纳米网络，成功率不足15%。而我知道如何安全接入。
现实世界的片段闪回：林默涵正在准备某种神经接口设备，莫尔斯在一旁激烈反对...
顾晓婷的意识剧烈波动。白色房间出现裂缝，银眼版本开始变得不稳定。
银眼顾晓婷惊呼，你不能——
现实如玻璃般碎裂。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气味。顾晓婷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医疗床上，头上连接着复杂的电极。林默涵和莫尔斯正在一旁调试设备，看到她醒来，林默涵立刻冲到床边。
晓婷？是你吗？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紧张地悬在某个紧急按钮上方。
顾晓婷的喉咙干涩：是我...大部分是我。她看向自己的手臂，蓝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脖子，但它在变强...那个纳米人格...
林默涵松了口气，迅速解开她的束缚：没时间了。三处设施都已进入最终倒计时，最多还有36小时。
莫尔斯递过一个平板，显示三处地点的实时监控：西伯利亚的雪原上，一座钢铁堡垒正冒出蒸汽；亚马逊雨林中央，某种塔状建筑顶部的发射舱正在打开；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地下设施入口处有全副武装的人员巡逻。
常规手段无法同时阻止三处。莫尔斯说，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有人直接接入纳米网络，从内部关闭系统。
顾晓婷看向林默涵正在调试的设备——一个改良版的神经接口头盔，旁边连着保存顾小兰脑波数据的服务器。
你要进入纳米网络。她立刻明白了，太危险了！没有完整协议，你的意识可能无法返回！
林默涵苦笑：从柳青妍父母遗留的资料中，我拼凑出了部分协议。再加上你体内纳米机器人已经建立的连接...他指了指头盔，用你作为中转站，我或许能找到小兰和解决方案。
莫尔斯打断他们：还有另一个问题。监测显示，顾小兰的生理指标正在恶化。如果她死亡，纳米网络中的意识锚点将消失，任何进入的人都可能永远被困。
顾晓婷挣扎着坐起来，全身每一处关节都在抗议：那就我来做连接点。我的意识已经部分数字化了。
不行！林默涵坚决反对，你体内的纳米人格会趁机完全接管。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们需要你作为现实世界的保险。如果我和小兰都回不来，至少还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医疗舱的门突然打开，一名技术人员冲进来：长官！西伯利亚设施检测到能量激增！他们可能提前启动了！
莫尔斯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然后转向林默涵：现在或永远没机会了，博士。
林默涵深吸一口气，戴上头盔。顾晓婷抓住他的手：等等！如果见到小兰...告诉她...她的声音哽咽。
她会知道的。林默涵轻声说，按下启动按钮。
世界变成一片银白。
没有身体的感觉很奇怪。林默涵睁开眼，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由光线和数据流构成的无限空间中。远处，星云般的纳米集群缓缓旋转，近处，无数光点如萤火虫般游动——每个光点都是一段意识碎片，一个被纳米机器人吞噬的生命印记。
小兰？他的思维形成声音，在数字虚空中回荡。
没有回应。林默涵尝试移动，发现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在空间中。他朝着最密集的光点群前进，途中经过许多静止的意识碎片。有些依稀能辨认出人脸，大部分只是模糊的光团。
柳青妍的父母提到过接口...他思考着，突然一个光点主动靠近，在他面前展开成数据屏：一段古老的代码，明显是人类早期编程语言。
随着他阅读代码，周围环境开始变化。光点重组，形成一条通往深处的路径。林默涵沿着路径前进，来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两个身影——顾小兰和一个中年女性科学家。
林默涵？顾小兰的数字化身转过身，她的形态比上次顾晓婷见到时更加透明，你怎么进来的？
改良接口。林默涵试图靠近，但被某种力场阻挡，小兰，现实世界只剩不到36小时了。三处设施——
我知道。顾小兰打断他，指向周围突然出现的三个红色光球，它们已经在网络中有映射。我能感觉到预热过程。
中年女性科学家——柳青妍的母亲——的影像开口：唯一阻止方法是激活原始终止协议。它被分成三部分，藏在我们的初始代码中。
需要三个意识同时触发。顾小兰解释，我和柳夫人能找到两部分，但第三部分...
被柳青妍藏起来了。林默涵理解道，她在哪里？
数字空间突然震动，光线变暗。一个由红色代码构成的漩涡在不远处形成，逐渐凝成柳青妍的样子。但与之前不同，她的形态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显得犹豫而破碎。
你们...又来打扰我...她的声音带着数字杂音。
柳夫人走向她：小妍，够了。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红色代码波动，部分变成一个小女孩的形象：他们...先伤害我的...
不是军方害死了我们。柳夫人的影像突然变化，展现出一段记忆画面——实验室里，她和丈夫自愿进入测试舱，是我们自己的选择。纳米技术还不稳定，但我们太急于求成。
小女孩的形象开始抽泣：那为什么...留我一人...
林默涵突然明白了柳青妍扭曲的根源——不是政治理念，不是科学狂热，而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孩的愤怒。世界上最危险的恐怖分子，内核只是个想要父母回来的孩子。
终止协议在哪里，柳青妍？他轻声问。
红色代码剧烈波动，最终分离出一段金色数据流：在这里...我一直留着它...因为里面有他们的声音...
顾小兰立即接入数据流：找到了！三部分协议可以远程触发，但需要...她突然停下，需要一个意识永远留在网络中维持关闭状态。
沉默笼罩数字空间。林默涵看着顾小兰，意识到她早已知道这个代价。
我来做。顾小兰平静地说，我的身体在现实中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不如...
不行！林默涵下意识反对，晓婷永远不会原谅我！
告诉她这是我自己的决定。顾小兰的影像开始发光，而且...也许不是永远的。理论上，未来某天技术成熟了，也许能安全地...
柳夫人插入他们之间：还有另一个问题。触发协议需要现实世界有人同时输入验证码。三处设施，需要三个不同的人。
林默涵思考片刻：莫尔斯可以协调一支小队...
红色代码突然重新聚合，柳青妍的形象变得清晰，我要亲自结束这一切。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数字空间再次震动，这次更加剧烈。远处，三个红色光球开始脉动，预示着现实世界的纳米武器即将激活。
没时间了！顾小兰喊道，林默涵，你必须回去！带柳青妍的部分协议回去！
那你呢？林默涵绝望地问。
顾小兰微笑，那笑容与她姐姐如此相似：告诉姐姐...我在数字世界里会过得很好。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人可以聊天。她的影像开始扩散，与整个网络融合，现在走！
一股强大的推力将林默涵抛向数字空间边缘。最后一瞥中，他看到柳青妍的红色代码逐渐变成金色，与顾小兰的光融合在一起；柳夫人向他挥手告别，口型说着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指的大概是柳青妍残留的意识。
然后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现实世界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林默涵尖叫着扯下头盔，发现医疗舱里一片混乱。莫尔斯正在指挥人员准备撤离，顾晓婷则被束缚在另一张床上，全身剧烈抽搐，皮肤下的蓝光忽明忽暗。
她体内的纳米人格试图接管！一名医生大喊，我们不得不——
林默涵踉跄着爬起来，扑到顾晓婷身边：晓婷！听我说！我找到小兰了！她需要你坚持住！我们需要同时输入三段代码！
顾晓婷的挣扎减弱，瞳孔短暂恢复清明：小兰...她还好吗？
林默涵咽下真相：她很勇敢。现在听好...他快速解释了终止协议的事。
莫尔斯加入他们：我们刚收到消息，三处设施都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倒计时突然加速，最多还有两小时！
不够时间同时到达三处地点了！一名军官惊呼。
顾晓婷突然挣脱部分束缚，抓住林默涵的衣领：柳青妍...她说要赎罪？一个奇怪的表情闪过她的脸，我有个疯狂的想法...
十分钟后，他们准备尝试前所未有的危险操作：利用顾晓婷体内纳米机器人建立的连接，将终止协议传输给柳青妍残留在网络中的意识，再由她协调三个地点的同步操作。
这太冒险了。莫尔斯反对，万一她再次背叛...
相信我的判断。顾晓婷的声音忽而是她自己，忽而变成那个冷静的纳米人格，显示内部斗争仍在继续，连接我。
林默涵重新调整设备，这次将顾晓婷作为主要接口。当连接建立的瞬间，整个医疗舱的灯光熄灭，只有应急电源维持着生命支持系统运转。
在意识交接的混沌中，林默涵模糊地感知到顾晓婷与纳米人格的最后对决——在一个由记忆构成的战场上，童年的秋千、父母的照片、妹妹的笑容成为她对抗冰冷逻辑的武器。最终，人性的一面取得微弱优势，刚好足以建立稳定连接。
传输完成！技术人员大喊。
顾晓婷猛地倒回床上，全身被汗水浸透。皮肤下的蓝光逐渐褪去，集中到左手臂的一个小区域。
她...她做到了。顾晓婷虚弱地说，纳米人格...暂时被压制了。
监控屏幕上，三处设施的实时画面突然发生变化。西伯利亚的发射舱自动关闭，亚马逊的塔状建筑顶部冒出异常火花，喜马拉雅的地下设施入口被内部爆发的蓝色光芒照亮。
终止协议激活了！莫尔斯难以置信地说，但怎么...?
远处，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顾晓婷床下的通讯器传出——那是顾小兰的声音，通过某种纳米共振频率传来的最后讯息：
告诉姐姐...我看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很爱我...
然后只剩下静电噪音。
医疗舱陷入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声。林默涵握住顾晓婷的手，两人无言地流泪。窗外，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第一缕阳光穿过防弹玻璃，照在顾晓婷手臂上最后一点蓝色纹路上——它现在看起来不像威胁，而像一个温柔的纪念。
人类得救了。但代价是什么，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慢慢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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