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扬声器里那个冰冷的、夹杂着电子杂音的“痛”字,如同淬毒的冰刺,久久钉在顾晓婷的耳膜上,更钉在她的心里。
她跪在床边,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床沿,试图从那非人的余音中剥离出一丝属于林默涵的痕迹。是身体的痛苦?还是意识被撕裂、被禁锢于数据洪流中的痛苦?无论哪一种,都让她痛彻心扉。
她抬起头,颤抖的手指悬在半空,渴望触碰他,却又畏惧那冰冷的温度和非人的平静。他的眼睛重新闭上,仿佛刚才那一下艰难的视线移动耗尽了所有气力,重新沉入那片由理性与数据构成的深海。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眼睁睁看着,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碎片化“泄漏”。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而眼前发黑,扶住床栏才稳住身体。目光扫过病房,最后落在那台刚刚发出了诡异声音的监护仪上。
就是它。
它是通道。一个粗糙、低效、完全出乎意料,但确实存在的通道。
她走到监护仪前,手指划过冰冷的屏幕。这是最基础的医疗设备,功能单一,系统封闭,几乎不存在被外部网络入侵的可能。它能被干扰,只有一个原因——信号源来自内部,来自通过电极与它物理连接的林默涵本身。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
如果……如果能增强这个通道呢?不是通过无线方式(那会被屏蔽阻挡),而是通过这唯一的物理连接?如果能将这台简单的监护仪,改造成一个更灵敏的“接收器”和“放大器”呢?
她不需要完全理解那信号的本质,她只需要能更清晰地捕捉到它,哪怕只是碎片!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这违背了她之前一切试图隔离、镇压的原则。这是在主动接纳那不可知的存在,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那个“痛”字,摧毁了她所有的犹豫。
她再次拿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忽略掉上面柳青妍的未接来电和苏羽的几条询问信息,直接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那是她实验室里最得力、也最沉默寡言的一名硬件工程师,一个只对技术本身感兴趣、从不过问原因的人。
“是我,”她的声音沙哑,但极力维持着镇定,“我需要你立刻带一套最高精度的生物电信号采集放大系统,还有便携式频谱分析仪,到医院IcU来。不要问原因,立刻,马上。”
不等对方回应,她挂断了电话。她信任他的技术和 discretion(谨慎)。
……
地下服务器机柜前,苏羽正紧张地监控着“晨曦”系统的状态。
他刚刚按照柳青妍的要求,冒险将那段伪装成情感数据的唤醒指令注入了系统。过程惊心动魄,主系统的防御机制数次被触发,警报轻微闪烁,但最终,那段指令如同特洛伊木马,成功潜入了情感模块深处,并悄然构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独立的存储区间。
【未知情感数据包接收。解析中……特征模糊。暂存于隔离沙盒。】系统日志冷静地记录着,似乎并未识别出其中的异常。
苏羽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成功了……暂时。
他现在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等待林默涵的意识碎片再次活跃,或许就能被这个小小的沙盒所捕获、暂存,从而避免被主系统立刻同化或清除。
就在这时,他监控医院端的传感器(那个他之前偷偷布置的、利用医院供电线路泄漏信号的极其隐蔽的探针)捕捉到了新的动静。
一套明显是高级实验室级别的生物电信号采集设备被运送到了IcU,并在顾晓婷的指挥下,迅速接驳到了林默涵身上的原有电极,并联入了那台发出过声音的监护仪。
苏羽愣住了。
顾晓婷想干什么?她不是要封锁和镇压吗?怎么突然开始……增强接收了?
他立刻意识到,那台监护仪,那个意外的“泄漏点”,成了新的变数!顾晓婷显然是想利用这个物理通道,更直接地捕捉老师的意识信号!
这太危险了!在没有足够保护和过滤的情况下,盲目放大那些信号,天知道会引来什么后果!更何况,“晨曦”系统刚刚经历了一次隐秘的入侵,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他必须警告她,或者……至少要知道她到底接收到了什么!
他立刻尝试调用那根隐藏探针的更多权限,试图窃听更详细的信号数据。同时,他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在“晨曦”系统外围布置下一层新的缓冲过滤网,生怕顾晓婷那边的动作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
顶层公寓里,柳青妍也通过苏羽转发的数据,看到了IcU里的新情况。
她的心揪紧了。顾晓婷终于不再一味地封锁,但这突如其来的“接纳”,却让她感到更加不安。那个女人会如何对待那些捕捉到的信号?她会承认那是默涵吗?还是会将其视为需要清除的病毒?
而且,默涵的痛苦……那个“痛”字,像针一样扎着她。是因为她的“她”的存在吗?是因为这强行促成的、不稳定的融合吗?
愧疚和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一枚翡翠吊坠,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冰凉的触感暂时拉回了一丝理智。
她需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顾晓婷试图伤害或者清除那些意识碎片……她必须有能力阻止。
她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接通了她的私人法律顾问团队。
“启动‘水滴’预案,”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目标,‘前沿生物智能’林默涵博士名下所有专利及‘晨曦’项目相关知识产权。动用一切资源,在我授权后十二小时内,完成初步冻结和转移准备。”
电话那头的律师显然吃了一惊,试图确认:“柳女士,您确定吗?这需要极其充分的理由,而且可能会引发……”
“照做。”柳青妍打断他,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理由我会提供。我要的是速度和无条件执行。”
她挂断电话,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商业和法律,这是她熟悉的战场,也是她最后能动用的武器。如果技术层面失控,她至少要保住默涵留下的东西,保住那个可能承载着他一部分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摧毁。
……
IcU病房内,顾晓婷带来的硬件工程师已经安装调试好了设备。一套极其精密的放大器将来自林默涵身体的生物电信号提升了数个数量级,接入频谱分析仪和一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原本平淡的生理信号曲线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各种难以理解的噪音和尖峰。工程师皱着眉头,快速调整着滤波参数。
“信号非常混乱,顾博士,”他低声道,“除了基础的生理电噪声,还有大量无法识别的低频和高频扰动,强度不一,似乎……具有某种节律性,但又不符合任何已知模式。”
“聚焦在最有规律的那些频段上,”顾晓婷命令道,眼睛死死盯着频谱分析仪上不断滚动的瀑布图,“尝试分离和降噪。”
工程师操作了几下,屏幕上的信号逐渐变得清晰一些。一段段重复出现的、结构复杂的波形被分离出来。
它们冰冷,精确,带着明显的非生物特征。
但偶尔,在这冰冷的精确之中,会突然插入一个极其短暂、扭曲的**畸变**。像是平静湖面突然炸开的一小团乱流,转瞬即逝,却又与主体波形格格不入。
顾晓婷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畸变……它们出现的瞬间,频谱分析仪捕捉到的频率特征,与她记忆中林默涵某些独特的脑波模式碎片……有着惊人的相似!
是他!
是他在那冰冷的数据洪流中挣扎时溅起的……浪花!
虽然微弱,虽然扭曲,虽然被强大的、非人的主体信号所压制,但它们确实存在!
就在这时,笔记本电脑连接的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高亢的电子鸣音!像是金属刮擦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鸣音持续了不到半秒,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更加清晰、却依旧冰冷扭曲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词语,而是一个破碎的句子:
“……错……位……整……合……失……败……”
声音消失。
病房里陷入死寂。
顾晓婷和工程师面面相觑,脸色苍白。
错位?整合失败?
那冰冷的电子音在说什么?是指它自身的状态?还是指……
顾晓婷猛地看向病床上的林默涵。
他依旧平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子音与他毫无关系。
但顾晓婷却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突然明白了。
那声音,或许并不完全是林默涵。
那是……混合物。
是林默涵的意识碎片,与柳青妍注入的数字化情感,与“晨曦”本身的底层算法,在极端条件下强行融合后产生的、扭曲的、非人的回响!
它在表达自身的痛苦和混乱。
而默涵真正的意识,可能正深陷于这扭曲融合物的核心,承受着更大的痛苦。
她捕捉到的,不是希望。
而是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
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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