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锅鼎立于灰烬大陆中央,锅口吞吐着云霞,那氤氲的炊烟化作一张无边无际的席面,覆盖了九域苍穹。
万民仰望,无数道虔诚的目光汇聚而来,化作最纯粹的薪柴,让锅下的心火愈发温润明亮。
林风立于锅下,感受着这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愿力,心中一片安宁。
他以为,这“共食”之局,已然功成。
然而,就在这份安宁抵达顶点的瞬间,他心海中的那簇心火,毫无征兆地微微一跳。
火光摇曳,映照出的不再是九域祥和,而是一幕幕幽暗的密议。
东荒,古木参天的七大古族祠堂内,烛火森然。
平日里相互倾轧的族老们此刻竟齐聚一堂,他们苍老的面容上没有敬畏,只有贪婪与算计。
“天降共食之座,此乃天赐神权!”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声音沙哑而亢奋,“我等血脉传承自上古,天生便高人一等,这掌勺看锅之权,理应由我七族共掌!”
另一位族老阴恻恻地附和:“不错,凡人如蝼蚁,怎配与我等同席?林风此举,看似为公,实则乱了尊卑。我等当联名拟定《分灶盟约》,以血脉纯度为阶,划分九等食序。上三等由我七族分之,中三等赐予那些依附的宗门世家,至于下三等……便赏给那些凡人闻闻味儿吧。”
一言既出,满堂附和。
他们眼中,“共食之座”不再是众生平等的希望,而是一块可以瓜分、可以世袭的肥肉。
林风的视野随着心火拉远,清晰地看到他们将一份用兽皮书写的盟约按上了血手印。
他嘴角的弧度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彻骨的冰冷。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饭还没开,就开始抢碗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北原冰川巡查的叶红绫,腰间的灶令残片猛然一震。
她停下脚步,战甲在寒风中铿锵作响。
一道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隐秘符文自残片上浮现,其纹路之繁复,竟与天穹之上的星辰轨迹隐隐呼应。
叶红绫的战神血脉瞬间被触动,她将神念探入其中,脸色骤然冰寒。
这符文,竟是一道以“先祖契约”为幌子的恶毒禁制!
东荒那几个老不死的,竟妄图绕过新锅本身,直接在天道轨迹的边缘动手脚,将“共食之座”这一整体概念,强行拆解为七十二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食阶”。
每一个食阶都对应着一种血统,血统越高,食阶越靠前,甚至能分得一丝锅中溢出的灵气。
而血脉低劣者,连仰望炊烟的资格都将被剥夺。
这是要将众生划分为三六九等,永世不得翻身!
“混账!”一声怒喝响彻冰原。
叶红绫背后,一尊顶天立地的战神图腾虚影轰然显现,赤焰滔天,将周遭的冰雪尽数融化。
她手中长戟挥出,并非斩向实物,而是裹挟着无匹的战意,撕裂了身前的虚空。
戟尖精准地点在天轨边缘那道符文阵眼之上,只听一阵玻璃破碎般的脆响,遍布九域的七十二道符文节点应声寸寸崩裂,化为齑粉。
“谁给你的胆子,给天下百姓吃饭定规矩?”她的声音如同北原的万载寒风,刮过每一个暗中窥探此地的神念。
而此时,南疆合欢宗的禁地深处,柳如烟正盘膝于万花池中闭关。
她修行的是欲念之道,本应心如止水,但此刻,她识海中的欲念神雷却开始狂躁不安。
这并非源于她自身,而是来自外界亿万生灵心中,突然被催生出的杂念。
她顺着这股躁动,神魂遁入幻境。
幻境之中,是无数凡人与底层修士的脸庞,他们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虔诚与期盼,而是充满了嫉妒、贪婪与不甘。
“凭什么林风能立锅?我也能!”
“共食之座,人人可居之,能者上,庸者下!”
“他林风不过是运气好,得了机缘,若这机缘是我的,我做得比他更好!”
这些念头如同瘟疫般扩散,竟是有邪修在暗中推波助澜,以“共食”为诱饵,巧妙地将“人人平等”偷换概念为“人人可夺主位”,煽动那些心智不坚者,欲从内部瓦解林风建立的秩序。
柳如烟看着这幅景象,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媚态天成,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纤指轻点,一缕无形的粉色烟气自指尖溢出,正是她的本命神通——情蛊回音术。
此术不伤人,只诛心。
它将那亿万生灵心中被催生出的贪婪与野心,瞬间收集、提纯,再以百倍、千倍的强度,原路返还给那些躲在暗处煽风点火的邪修。
九域各处阴暗的角落里,数十名邪修正在得意地施法,下一刻,他们猛地睁大了眼睛,眼中布满血丝。
无穷无尽的贪念、占有欲、权力欲如同决堤的洪水,倒灌进他们的神魂。
他们想要成为人上人,想要主宰一切,想要夺取那口新锅……这些欲望在情蛊回音术的催化下,化作了焚尽理智的欲火。
“啊——!”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这些邪修的神魂在自己催生出的欲火中被点燃,从内到外,烧成了飞灰。
柳如烟收回手指,慵懒地靠在池边,轻声呢喃:“想吃席?先问问自己的心,够不够干净。”
三处异动,几乎同时发生,又同时被抚平。
林风立于锅下,北方的冲天战意和南方的无形波动他都清晰感知。
心火将三处画面串联,一瞬间,他洞悉了全局。
所谓的“共食”,从一开始就被曲解了。
上层世家视之为“可争之权”,阴险小人视之为“可夺之利”,底层愚者视之为“可替之位”。
他们想要的不是一碗饭,而是那口能煮饭的锅。
他的目光落向脚下,那里还散落着几块当初被他一拳打碎的破锅残铁。
他缓缓伸出手,心火自掌心升腾,将那些残铁卷入其中。
熊熊烈焰中,残铁熔化、重组、淬炼。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极致的专注。
片刻后,火焰散去,七十二枚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的铁牌悬浮于他面前。
这些铁牌质朴无华,表面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仿佛凡铁。
但每一枚铁牌之上,都用心火烙印着两个古朴的大字。
看,不抢。
“想看锅?可以。”林风的声音平静而淡漠,却传遍了九域每一个角落。
他一挥手,那七十二枚“无火灶牌”瞬间消失。
它们以万民心中残存的执念为引,跨越万里山河,精准地空投至九域各地的交通要道、雄城关隘、宗门脚下。
“但,伸手的——断手。”
话音落,天地间一片死寂。
三日后,东荒古族的一名嫡系少主,自恃血脉高贵,在一座雄城前发现了这枚灶牌。
他不屑地冷笑一声,无视了牌上的警告,伸手便欲将其强夺入囊中。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灶牌的刹那,一股无形的火焰自牌身猛然暴起。
那火焰并非实体,却比世间任何神火都要霸道。
它直接无视了少主的护体法宝与强横肉身,顺着他的经脉瞬间冲入神魂。
“不——!”
一声绝望的嘶吼还未完全喊出,他的神魂便被心火焚烧殆尽。
肉身失去了灵魂,力量瞬间溃散,被余火一燎,转瞬间便化为一具焦黑的骨架,直挺挺地跪在灶牌之前,保持着伸手欲夺的姿势。
这一幕,被无数人亲眼目睹。
九域为之震动,所有蠢蠢欲动的大小势力,瞬间噤若寒蝉。
又过了几日,东荒一处偏远的村落,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农在田埂上捡到了一枚同样的灶牌。
他端详了许久,认出了上面“看,不抢”四个字。
他没有贪念,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灶牌捧回家,恭敬地摆在了自家那口用了几十年的旧灶台上。
他对着灶牌,像是对着神明,低声祈祷:“神锅在上,俺不求别的,能让俺远远看一眼,闻闻那饭香,就够了。”
话音刚落,他家那口旧灶台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竟奇迹般地与天穹之上新锅的云霞产生了共鸣,微微摇曳,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光晕。
灰烬大陆之上,林风的目光穿透虚空,看到了那跪地的焦骨,也看到了那虔诚的老农。
他看到,七十二枚灶牌如同星辰,在九域大地上亮起点点微光,彼此呼应,连成了一个巨大的守护之环。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温热的新锅,低声自语:“锅是大家的,但守锅的人……只能是我。”
话语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目光越过锅沿,投向了更高、更远的天轨深处。
在那里,在七十二个“食阶”被叶红绫摧毁的废墟之上,一个模糊的、位列第七十三席的虚影,正悄然凝聚。
它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在那片无尽的虚空中,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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